《千里江山图》:中国山水画的一场意外

2017年09月20日 10:15 新浪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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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周末,北京故宫博院展出了一幅珍贵的北宋时期青绿山水画作《千里江山图》。参观者要是想一睹这件名画的真容,需要排队好几个小时。不少人质疑参观者并非是为了欣赏名画而是去凑热闹。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如此夸张的排队时间?

  9月15号,北京故宫博物院2017年度大展《千里江山——历代青绿山水画特展》在午门展厅和东西雁翅楼开展。本次展览中展出了已经拥有900多年历史的北宋画家王希孟的画作《千里江山图》。开展以来,《千里江山图》人气爆棚,前来参观的游客,基本都要排上数小时才能一睹这幅名画的真容。来自北京的书画爱好者黄先生说,虽然已经预约了门票,早早来到故宫排队,可还是等待了近3个小时之久:

  我早上大概是9点半开始在故宫博物院排队,将近12点的时候,我才进入到展馆里边。但是进去以后还得排。午门内广场排了大概有小一千人,然后午门上面那个雁翅楼的话,人流是分拨地往上走,一拨人应该能走30到50人吧,等待时间是比较长的。

2017年9月15日,约900岁的《千里江山图》全卷在故宫午门开展,8时30分,故宫一开门,再次出现“冲刺跑”场面。

  因此,不少参观者为了早些一睹名画的真容,早上故宫开门后,游客们就开始“狂奔进故宫”。

  观众排队几小时,却只能观赏画作几分钟左右。不过尽管是这样,前来参观的游客仍然络绎不绝。故宫博物院书画部副研究馆员王中旭介绍说,《千里江山图》令游客们如此趋之若鹜,是因为《千里江山图》历经900多年依旧保存完好,是一幅很稀有的,带颜色的国画作品。而且,本次展览只持续46天时间,下次再想看,恐怕就要等到三年后了。

  因为中国绘画,文人画、山水画,通常来说是以水墨为主,是没有颜色的,但实际上从很早开始我们的山水画是有颜色的,我们中国绘画在颜色上也曾经有很高的成就。《千里江山图》不光用色非常纯净,从宋代到现在900多年,能保存得这么好、这么新,是很难得的,很难看到的。

  王中旭

  像这样火爆的排队场景,在两年前故宫武英殿《清明上河图》的展览中就曾经出现过。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介绍说,在故宫博物院,每年九月份都是一个展览集中的旺季,难免需要限流排队。不过,故宫经过修缮之后将会开放更多的展馆供游客参观。

  我们的午门燕翅楼,一到旺季,要接待一万一千、一万两千、一万三千多的观众,光这一个展厅就一万多人。故宫呢随着我们的馆舍经过不断地修缮,扩大开放。那么就有条件,有更多的展区,那么就能使我们展览的内容能够更加的丰富多彩,当然这是一个过程,我们还要继续努力。

  单霁翔

  其实早在2013年,《千里江山图》就曾经在故宫武英殿展出过,那时候参观者并不多。今天的火爆可以说是与当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包括此前《清明上河图》展览时排队的盛况,除了博物馆接待能力的因素外。也有不少人质疑,如此夸张的排队时间,并不是欣赏名画而是为了凑热闹。对此,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张树新认为:

  我觉得是很多方面吧,也不完全是凑热闹。过去大家并不是很关注,不是很了解,现在的宣传比以前更广泛了。也的确是随着大家对文化,艺术品市场越来越关注了,随着文化教育普及的深入大家会越来越关心这方面,这也是我们一直文化宣传、文化教育的一种结果。

  张树新认为,这种“凑热闹”其实是文化觉醒的表现,对于传统文化的传承也是利大于弊的。

  总之随着文化宣传的深入,也是包含一种文化自信吧,很多人也是越来越发现中国文化有他独到的地方。即便他仅仅是为了凑热闹,最起码他把这种事展示的话,说明他认为这是一件好的事情,我觉得这是一种非常好的现象。

  千里江山图

  文|陈丹青

  中国山水画的发端,实在太早了,比西洋人画风景画早了一千多年。你看隋代的展子虔,唐代的李思训、李昭道父子,虽然各自只留得一件作品,已是精美绝伦。

  我用油画临摹展子虔的《游春图》局部,才知道那种好法,不可言状。

  每次到台北故宫,我都去仔细端详李思训的《江帆楼阁图》,那是通篇贵气。苏东坡曾借他画的大孤山小孤山来作诗,我当知青时,还能背诵,可惜今天只剩苏诗,不见李画了。

  唐之后,短短的五代,出了董源、巨然、荆浩、关仝,再过六百年,董其昌落笔题款,动不动就拿这几位祖宗讲道理。到了北宋后期,山水画的气格越来越大,路数越来越多。但这些美术史常识,手机上一查便得。

  中国山水画的一场意外

  今天单是讲宋徽宗年代的一幅画,一个人,就是,王希孟十二米长的手卷《千里江山图》。

  这幅画,谢天谢地,如今好好藏在北京故宫。近年拿出来展示,我就脑袋贴在展柜玻璃上,像个傻子,呆呆地看。

  美术史专家怎样分析这幅画,我不知道。以我这弄油画的外行来看,《千里江山图》是中国山水画史的一场意外,一份孤立的文献。

  说它意外,因为此前此后的山水画长卷,没一件拼得过它,真真是空前绝后 ;说它孤立,因为同样规模的卷子或许还有,留传下来的,就这么一件,王希孟也只得二十三岁的寿命。

  所以隋唐五代,宋元明清,许多名篇巨作都有专论,甚至专书,《千里江山图》谁都服气,但以我的无学,迄今不知道有没有专门的文献,细细地说它。

  这幅画像个巨人,孤零零站在历史上。往前看,《千里江山图》可说是隋唐五代山水画百科全书式的总归结,往后看,是元明清三代文人山水画百科全书式的大辞典。

  为什么呢?我这里不是在讲绘画的美学,更不是讲美术史,有心的朋友,顶好自己坐地铁去故宫看,今天只来讲这幅画的一个点,就是:王希孟画这幅画时,年龄十八岁。

  我们先来看手卷终端的一段题识:

  政和三年闰四月一日赐 ,希孟年十八岁 。昔在画学为生徒 ,召入禁中文书库 ,数以画献 ,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 ,遂诲谕之,亲授其法。不逾半岁,乃以此图进,上嘉之,因以赐臣京。

  以下还有八九个字我弄不懂意思,不录了。前面的断句也未必对,特请国学家一笑。但大致的意思,还算清楚,即少年王希孟学画,被皇家画院录取,献了几次作品,不够好,皇上念其聪明,亲自调教,不到半年就画了这幅大画,得徽宗夸奖,赏他官位。

  这倒有点像委拉斯凯兹(Diego Velázquez)二十岁进宫当皇家画师的经历,但又远不及,因为他给菲利普四世画了一辈子画,近六十岁才通过竞争,得了爵位,升为宫中的总管。

  委拉斯凯兹荣幸极了,在著名的《宫娥》(LasMeninas)中,他特意穿上带有爵位标识的上衣,腰里揣着总管的钥匙,把自己画下来—算算辈分,委拉斯凯兹比王希孟晚生五百多年。他俩要是相见,可以聊聊少年进宫的往事。

《宫娥》《宫娥》

  论进宫的年齿,也就是资历,王希孟还比他早两年,但委拉斯凯兹十八岁的画,也好得吓人。咱们有机会专来讲讲他的少作吧。

  十八岁的天才

  十八岁什么概念?按照现代惯例,就是成年了,可以抽烟、买酒、驾车、搬出去、自己活。在不少国家,十八岁是婚姻的法定年龄,在中国,则是考大学的坎儿。乡下呢,多少十八的孩子早已出来打工,养家糊口了。

  但是所有成人说起十八岁,都有个意思,就是,你还小。我现在看见高中生大学生,随口称“孩子”,但我知道,这称呼有问题。

  现代人在一切领域划分成人与儿童,漫长的古代,人类对“孩子”的概念,完全不同。那时成人带着孩子做几乎所有事,不区隔。

  十八岁的古人开始做爹妈,余风延续到现代。我在江西插队时,村里十几岁的孩子都有老公老婆,早早就是劳动力。美国乡下,许多孩子对父亲直呼其名,跟兄弟似的。

  管你儒家不儒家,成人和孩子的这种关系,是人类的大传统。

  打仗不必说了。古人的兵将多数是“孩子”,霍去病平定匈奴时,二十出头,想必十几岁就是熟练的杀手。清代剿灭太平天国,好不容易抓到两个杀人如麻的首领,不过二十郎当,不知死,不怕死,杀头前坐在地上,谈笑吃喝。

  古代没有现代这种大中小学,更没有艺术学院,可是孩子们十二三岁就学门手艺,优异者,十五六岁独当一面,接活儿了。全部美术史工艺史的大部分杰作、工程,是年轻人做的,当然,有老师傅带着,盯着,统领着。

  不少考究的工艺,只雇童子,过十四岁就不要了,因为心不静,心不纯了。听过教堂的唱诗班吗?那种全神贯注,那种精密和神圣,是少年儿童最最珍贵的一切,

  过了十八岁,就转向智力,好比花谢了,开始结果子。

  所以不要小看十八岁。十八岁的家伙是个天才,事情就可怕了。

  绘画、音乐、文学,几十几百年,忽然就降生这么一位。魏晋唐宋的少年,随口赋诗,没人吃惊,才会出曹植、李贺,法国的兰波(ArthurRimbaud), 十 九 岁 就 不 作 诗 啦。 莫 扎 特(WolfgangAmadeus Mozart)、圣 桑(Saint-Sa?ns), 身 子 还 没 发 育, 就写 四 重 奏 和 交 响 乐。

  米 开 朗 基罗(Michelangelo) 雕 刻《 哀 悼 基 督 》(Pietà), 二 十 三 岁, 雕 刻《 大 卫 》(David),二十六岁,你看看他十五六岁的活儿,就不会惊讶。德拉克洛瓦(Eugène Delacroix)二十三岁画《但丁之舟》(The Barque ofDante),毕加索(Pablo Picasso)二十岁前后的玫瑰色时期,是他最妙的一段,你看看他们十来岁的画,都不会惊讶。

如今美院十八岁的少年顶多算附中两年级,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比比王希孟,他当年多么自信啊。如今美院十八岁的少年顶多算附中两年级,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比比王希孟,他当年多么自信啊。

  少年,是拿着生命力和感觉做事情

  现在可以回到王希孟了。可惜除了以上这段题识,关于王希孟的史料,几乎没有。他才分高,无疑,但能十八岁画成这等境界吗?信不信由你。

  绘画是手绘的,手艺第一。手艺之上,又是眼光第一。眼光,一是指观察之眼,一是指一边画着,一边如何判断自己的手艺。后者仍属技艺,包含经验,宫廷画师有得是这样的一流高手;前者,那是要看天分了。

  同一片山水,天才所见、庸才所见,出来不同的画格与画境。前几年我在台北美术馆看到一幅日据时代台湾画家的大幅水彩风景画,每片树叶,每根草,远远近近,大小粗细,全都画出来,好看极了,一点不繁乱,不枝蔓,生气勃勃,有种天然的均衡感,好比自然本身,我一查,作者当年十八岁。

  十八岁的感知系统,是全息的,好比崭新的电脑,搜索功能,下载功能,反应功能,绰绰有余,灵极了。你留心小孩子看世界,尽是大人不注意的细节,少年看世界,简直浑身摄像头,年轻新手画画,兴致勃然,只要技艺在手,一半是逞能的快感,一半是他对眼前的世界太好奇,太动心,太热爱。

《千里江山图》局部《千里江山图》局部

  思想、寄托、寓意、境界,不是少年人的事情。所谓虚实、提炼、滋味、风格,是成年画家的智力意图和精神追求,是一种所谓文化上的自我驱策与自我锤炼,少年,则是拿着生命力和感觉做事情。

  整体看,隋唐的绘画,加上东晋顾恺之画中的山水画萌芽,可以说,就是中国山水的童年期,早期文艺复兴绘画的意思,神似隋唐,一股子少年的稚气、秀气、灵气、英气。

  五代北宋的山水,格局扩大,气势雄浑,用墨趋于老熟,隋唐山水画这位少年,渐渐长大了,但是宫廷仍然热衷青绿山水,青绿山水的源头与画脉,起自隋唐,延绵数百年,忽然遇到十八岁的王希孟,又少年了一下子,出人意表,光华灿烂。

  现在这幅绢本手卷老旧昏暗,憔悴了,逾千年前刚画好时,想一想吧,那是金碧辉煌,简直奇迹,难怪宋徽宗嘉赏,宋徽宗自己是个高明的画家,他知道,他画不出《千里江山图》。

  十八岁干的事,多半不自知,也好在不自知

  《千里江山图》的野心,远远超过隋唐的展子虔和李思训,王希孟沿袭的全景观,是五代北宋开拓的图式,犹有过之。为什么呢?皇家的图画,讲究无上的工整、细腻、逼真,歌功颂德,就是山水画的主题。

  另一个理由,我想:他实在年纪轻。中岁晚年的画工拿不下这等恢宏的画面,而十八岁上的眼光、心胸、气局,真像是大清早,高山巅峰老远老远四处看,处处看在眼里,处处要画它出来。

  你看《千里江山图》的开阔,开阔得非常具体。如果从这幅画切割一百个局部,每个局部都是一幅画,都是细节。隋唐五代,包括北宋大家,你去看看,没有一幅画收纳这么多自成格局的景别,没有一个局部的景别,布满这么多详确动人的细节。

《千里江山图》局部《千里江山图》局部

  成年而老熟的大师,爱做减法,就是所谓取舍与概括,十八岁英年的王希孟,忙着做加法,人在十八岁年纪,才会有这股子雄心和细心,可是这么多加法,《千里江山图》一点不乱,不繁杂,不枝蔓,通篇贵气,清秀逼人,那便是王希孟的天赋了。

  他降生在中国山水画的黄金时代,他在黄金时代正逢十八岁,他在十八岁上有宋徽宗亲自调教,如此这般,我想,连他也闹不清怎能画出这幅伟大的图卷,十八岁干的事,多半不自知,也好在不自知,照西洋人的说法,是上帝让他做了这件事。

  和王希孟同属皇家画院的张择端,画了著名的《清明上河图》,五米多长,仅及《千里江山图》的一半不到。那是世俗繁华的史诗,《千里江山图》,则是锦绣山河的颂唱。

《千里江山图》局部《千里江山图》局部

  这两幅伟大的作品成于北宋末年大好时光,不见亡国之兆,不久,金人入侵,将徽宗和皇室掳去东北,不晓得那时王希孟是否活着。他存世的作品仅此一件,真迹无疑。

  元代王振鹏又有《江山胜览图》,前几年出现在北京拍卖行,虽有争议,也是本事好大,六七米长,人物数百,论画品,论气格,到底不及《千里江山图》。

  好了。但愿我的解读不至于太过牵强附会。我的意思是 :我们想象中国古典画家,总是白胡子老人—明清文人画确立了山水中的老人符号,晚清民初的黄宾虹、齐白石、张大千,坐实了这类符号的单一想象—在《千里江山图》中,我分明看见一位美少年,他不可能老,他必须十八岁。再小几岁,再老几岁,不会有《千里江山图》。

  王希孟好像知道,过几年,他就死了。

  来源:艺术与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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