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尚的肖像画:人类自身是永远解不开的谜

2017年11月22日 10:45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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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印象派大家塞尚所绘制的一千多件作品中,肖像画的数量不到两百件,而这其中除了自画像跟妻子的肖像外,绝大多数都是以生活周遭的亲人、朋友为主,那些文艺界知名人士的肖像作品则寥寥无几。针对近期展出的塞尚肖像画作展,英国国家肖像馆馆长Nicholas Cullinan称:“直至今日,塞尚的肖像画都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因此我们很高兴可以单次集中展出这么多肖像画,让观众领略塞尚艺术中最私人、最人性化的一面。”

古斯塔夫·杰夫瓦(Gustave Geffroy),1895-6年古斯塔夫·杰夫瓦(Gustave Geffroy),1895-6年

  观察塞尚的肖像画,可以发现他通过颜料的层层堆积,试图在平坦的画布表面形成一种凹凸不平的立体感,因此他的作品与雕塑作品有几分相似。其实,塞尚从绘画伊始便喜欢大量使用颜料,借以获得强烈的表现效果,比如他的作品《静物:一盘桃子》(1879年)。《卫报》评论员认为:或许塞尚所有的绘画都是肖像画,无论是山脉、水果、土地、光线还是人物,透露出来的都是那位落笔缓慢、细心观察的画家。

《静物:一盘桃子》(Still Life: Plate of Peaches),1879年《静物:一盘桃子》(Still Life: Plate of Peaches),1879年

  19世纪60年代,还处于绘画早期的塞尚便以多明尼克舅舅肖像系列闻名。他画笔下的多明尼克或包头巾,或戴礼帽,有时是律师,有时是僧侣。颜料厚重,可以看出画刀刮过的痕迹,人物与背景都呈现同种层叠、胶凝的质地。肖像似乎均以舅舅的鼻子为中心向四周晕开,细部勾勒忽略,几乎有种漫画般的简洁,但是粗犷的笔触又给视觉上增加了一种律动。

《舅舅多明尼克》(Uncle Dominique),1866年《舅舅多明尼克》(Uncle Dominique),1866年

  之后塞尚试图用《亚契耶·昂珀雷尔》(1867-8年)这幅嘲讽风格的画来进入沙龙展,但是并没有受到青睐。《艺术家》撰稿人唐忠珊发现:尽管这幅肖像作品无法踏进官方的展场,它却是一幅在任何地方都相当受到瞩目的著作,因为除了庞大的尺寸外,画中主角亚契耶·昂珀雷尔的侏儒身形和忧惨的面容也吸引了所有观者的目光。这幅肖像让人想到委拉斯贵之所作的西班牙宫廷小丑。昂珀雷尔生来身材矮小,塞尚不但没有为他遮丑,反而让他坐上一把高背扶手椅,身上的华服、发式类似浪漫的贵族,但硕大和脑袋和消瘦的四肢极不相称。他破除了传统的美化主角的规则,转而混合各种手法,透过先前肖像画的经验来寻找一种自我表达的形式和风格。

《亚契耶·昂珀雷尔》(Achille Emperaire),1867-8年《亚契耶·昂珀雷尔》(Achille Emperaire),1867-8年

  他寻求并日益清晰的风格,大概可以用“面具”来形容。展览中呈现的塞尚妻子(Hortense Fiquet)系列肖像,一列看去,仿佛复活节岛上俯瞰荒凉大海的巨石像。1886年开始动笔的那幅,妻子的脸部变成一张“陶瓷”面具,正椭圆形,中国瓷杯一样苍白,绝不像一张活人的脸。最诡异的是,在系列画中,她的嘴逐渐消失,最后变成一抹若有似无的蓝。抛开心理阐释不论,塞尚此时就像一个外星人,正毫无情绪地制作人类的数码复制品。

塞尚妻子,1888-90年塞尚妻子,1888-90年

  类似地,在1899年完成的艺术商Ambroise Vollard肖像画中,Vollard的眼睛变成两只黑色洞窟,完全没有光泽,恰像面具上挖的孔。他的脸直接由颜料块刷成,绿色、黄色与红色交错,形成一种难以描述的和谐感。直挺的鼻子之上、巨大的额头之下,是两条纤细的眉毛。“面具”无处不在,塞尚1882年的自画像中,光秃的头顶变成圆润的蛋壳状,阳光刻画出他笔触极简的五官,以及灰白色的鬓发。据说,这幅画完成之后,塞尚曾对镜自忖:“镜中人究竟是谁?”

艺术商Ambroise Vollard肖像,1899年艺术商Ambroise Vollard肖像,1899年
塞尚自画像,约1882年塞尚自画像,约1882年

  这种极其现代的解构人脸的做法,在当时是比较罕见的。就塞尚有限的资料来看,他一没有接触过非洲文化,二不曾借鉴日本戏剧面具,单纯靠成年累月对人脸的观察与实践,提炼出了纯粹的几何形(毕加索为其诗人朋友格特鲁德·斯泰因(Gertrude Stein)画了一幅肖像,但脸庞被一张面具所代替)。像皮耶罗一样,他也对数学着迷,在视觉世界中找寻着几何秩序。他曾说过著名的话,“艺术对待自然物,要像对待球体、柱体和椎体一样。”不过塞尚要表现的并不只是几何形式,而是人类的焦虑不安。

格特鲁德·斯泰因(Gertrude Stein),毕加索,1905-6年格特鲁德·斯泰因(Gertrude Stein),毕加索,1905-6年

  例如之前提到的《亚契耶·昂珀雷尔》,像小丑一样局促地坐在高大的椅子里,是否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悲喜交集?都有这样脆弱的疏离感?面具般的简化,既是刻意回避现实主义的繁琐细节,又是对人本质状态的剥离,面具之下的人没有笑意,眼睛僵直,存在状况令人忧虑。《卫报》评论员据此认为:早在19世纪80年代,塞尚的作品就呈现出对现代主义的完整理解,约等于马蒂斯、毕加索和布拉克贡献的总和。

  值得注意的是,塞尚一共创作有26幅自画像。他究竟想寻找什么?为什么要不断返归自身?因为他找不到要寻找的东西,每一次似乎抓住,随即就溜走。这可能也是1885-6年戴礼帽的自画像中他不高兴的原因。他侧着头看过来,仿佛在审视自己,这里的笔触是坚定的、粗重的,但下一幅立刻闪闪烁烁,有断续之感。他对自己的认识从来不确定。另一幅引人深思的是他在1885年参照1872年的照片画的自画像,一只眼睛几乎已经闭上,整个人陷入鬼魅的蓝,不确定的气息更浓了。

  塞尚自画像,1885-6年

塞尚自画像,1885年塞尚自画像,1885年

  他对自身的思考不仅影响了毕加索,甚至还影响到普鲁斯特和乔伊斯。他的肖像画让我们认识到:人类表里并不如一,面具之下的人类是支离破碎的。我们自身是永远解不开的谜。这就是塞尚——现代艺术与现代灵魂的真正发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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