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国强谈佛罗伦萨烟火与个展

2018年11月23日 09:09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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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陆林汉

  原标题:蔡国强谈佛罗伦萨烟火与个展:在文艺复兴中寻找绘画与自由

  蔡国强,这位成长于东方的艺术家,正试图创造一条属于自己的西方艺术之旅。从在俄罗斯的个展”十月“,到西班牙的个展“绘画的精神”;从集体主义到个人主义……这一次,他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寻找并展现了花卉的自然之力,以文艺复兴的花草为题材,更是画文艺复兴的精神和灵魂,亦是借花画自然、宇宙和他的情感。11月20日,艺术家蔡国强个展“花曲”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的乌菲齐美术馆开幕。而在18日下午,他以白天烟火“空中花城”为展览拉开序幕。

  记者就此与他进行了对话。他说:“我觉得爆破表演,50%可预测,50%不可预测。这次在放“空中花城”时,有风来了,那就让他来吧,有风,就是一个有风的烟火,没风就是没风的表演。我从文艺复兴得到的一点,就是让我更自由更轻松一点,画得更放松。”

蔡国强在意大利展出作品前接受记者对话蔡国强在意大利展出作品前接受记者对话

  据悉,此次展览“花曲”的展厅位于乌菲齐美术馆游览路线的尾端,与卡拉瓦乔馆藏相接。展览包含了以“对话卡拉瓦乔”、“文艺复兴庭园”、“彩色庭园”、“自然庭园”、“宇宙庭园”、“情色庭园”等十个主题展厅,呈现了约60件/组不同尺寸火药绘画作品和展览创作过程手稿。

在米开朗基罗上的白日烟火“空中花城”在米开朗基罗上的白日烟火“空中花城”
展览现场展览现场

  在筹备期间,蔡国强深入乌菲齐版画素描部研究金属尖笔技艺,更一次次回到美第奇家族的波波里花园(Boboli Gardens),研究文艺复兴花草品种。昔日美第奇家族花草收藏的温房、至今研究培育文艺复兴花草的利莫娜雅花园,成为他的重要灵感;也与乌菲齐美术馆的植物专家合作,重新种植当时花草入画。

  展览由乌菲齐馆长艾克•施密特(Eike Schmidt)与乌菲齐素描版画部策展人劳拉•多纳缇(Laura Donati)联合策划。开幕现场,劳拉表示,“蔡国强充满精力,他的工作和乌菲齐美术馆的工作正相反。而他对花卉的研究,使我们看到西方和中方对花卉描写的对比。波提切利的《春》是他的白日烟火”空中花城“的灵感来源,而他的作品也和乌菲齐的很多画作有着联系。”此次,蔡国强的作品大量使用为展览特别新创的作画技法,包括以乌菲齐馆藏银尖笔画为灵感发展而来的线香画法等。

《酒神》, 2018 火药、画布《酒神》, 2018 火药、画布

  乌菲齐美术馆始建于1581年,位于佛罗伦萨市中心,是全球最重要、规模最大的博物馆之一,坐拥10万余件无价馆藏,尤其以拥有世界最完整的高品质意大利文艺复兴收藏著称,包括达· 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波提切利、丁托列托、凡· 代克等珍品。亦藏有古希腊、罗马的经典雕塑作品。乌菲齐宫原是文艺复兴显赫一时的美第奇家族的办公楼。大银行家美第奇家族,被称为佛罗伦萨的“无冕王”,实际统治该城市近三个世纪;三位罗马教皇、两位法国皇后来自美第奇。乌菲齐宫本身即为文艺复兴建筑杰作。美第奇家族成员把从各地搜集来的艺术品集中到乌菲齐,形成了今天的美术馆。

乌菲齐美术馆乌菲齐美术馆

  那么,这样的古典美术馆为何要举办当代艺术展呢?

  乌菲齐馆长艾克•施密特告诉记者,乌菲齐有很多馆藏,但从现在的角度来看,这些都是古代艺术了,目前是很缺失现在的艺术。而乌菲齐也成为了旅游之地,我们需要将古代和现代相连接,让佛罗伦萨的艺术得以延续,这样当地人才会来到美术馆。

  值得一提的是,展览“花曲”也是蔡国强2017年起“一个人的西方艺术史之旅”的重要的一站。他在普拉多、普希金、乌菲齐等六所世界重要的艺术博物馆举办个展,与其代表的西方艺术源流的精髓对话,意在探索今天艺术的可能。

  开幕期间,艺术史学者西蒙•沙马爵士(Simon Schama)来到现场。这位参与制作了BBC纪录片《文明2》的专家表示,“许多中国艺术家喜欢结合中西文化,体现一种冲突。蔡国强并非是用全球化代表自我,他的感受有着包容性,并非是中方和西方艺术史的结合。火药和宇宙,原始的感觉是相连的,他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野性。”

  在展览开幕之际,“记者·艺术评论”与蔡国强进行了对话,谈及了白日烟火,以及对展览和艺术的理解。同时,也谈及了如今他专注的绘画,他表示自己喜欢画画,画画是自由自在的,但绘画也很难。

蔡国强在爆破现场蔡国强在爆破现场

  记者:这次的白日焰火得到了很多的关注。这次爆破,和预期有什么不同?有失败吗?有惊喜吗?

  蔡国强:我觉得爆破表演,50%可预测,50%不可预测。这次在放“空中花城”时,有风来了,那就让他来吧,可以感受到在风中的暴力感,烟火又好似在跟大卫雕塑调情。有风,就是一个有风的烟火,没风就是没风的表演。

有风状态下的烟火表演有风状态下的烟火表演

  记者:可否介绍下展览,为什么以“花”为主题。

  蔡国强:乌菲齐馆长知道我有个艺术史系列。我已在莫斯科普希金美术馆做了前卫主义和现实主义,又在普拉多美术馆做了与西班牙黄金时代的对话,所以他也邀请我来这边看看。这里(乌菲齐美术馆)是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的馆,因此也成为了我的“西方艺术史旅行”最重要的一个点之一。在展览中,我主要是以花、草为主题来创作,因为我想让它更纯粹一点。花、草也更容易体现文艺复兴中的人性解放以及人看自然的眼睛。

  记者:你的艺术史计划是与外部的机缘巧合,还是自己的计划?

  蔡国强:我自己的计划。我自己想做什么,都会很主动地去跟人谈。我是希望让自己处在一种很自由的状态,那是最好的,没有什么框架的。

  记者:这一次,乌菲齐美术馆举办了你的当代艺术展,也是该美术馆第一个举办在世艺术家的展览,并在馆内重新建了适合挂当代艺术作品的墙。对此,你的感受是什么?

  蔡国强:我的感受并非说是第一个。不谦虚地说,我有很多次第一。以前美国惠特尼双年展邀请我。我回答说,我不是美国国籍,馆方说,没关系,这一届开始只要住在美国的艺术家都可以参加。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得怎么样?这一次,乌菲齐馆长是有着自己的构思,希望我在这条线上延续文艺复兴的重点,卡拉瓦乔、鲁本斯、凡戴克等。乌菲齐美术馆的游览路线是买了票到3楼观看文艺复兴到开始,即乔托等中世纪的尾巴,随后到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等这些大师的作品,再到提香、鲁本斯等后期的作品,并以卡拉瓦乔作为意大利人文艺复兴的尾声。这样很自然的,最后一个展厅是我的作品,而我的作品主题也是和文艺复兴对话。

《文艺复兴花园》, 2018 火药、画布《文艺复兴花园》, 2018 火药、画布

  记者:这几天可以见到意大利记者对展览感兴趣的程度。他们对文艺复兴有一种自豪感,但佛罗伦萨却也在那之后形成了某种断代,因此他们对当代艺术在这古代艺术馆中演绎有种好奇,也对这种对话产生好奇。你是如何看待的?

  蔡国强:在中国,文艺复兴一直被提起。那么文艺复兴是什么?那就是要更多关注个人的存在,而非神或集体的存在。关键是尊重个人、个人的声音,个人的空间自由,这样社会创造力才会被创造出来。

  文艺复兴就是人们开始从对神的关注到了对人的关注,解放了人,绘画上才出现了艺术家的签名,有了艺术家的自画像。而乌菲齐美术馆也是世界上收藏自画像最多的美术馆,有近3000件。我从文艺复兴得到的一点,就是让我更自由更轻松一点,画得更放松。

蔡国强与乌菲齐策展人研究银尖笔作品蔡国强与乌菲齐策展人研究银尖笔作品

  记者:在你2008年展览的画册中,汪晖有一段评价,说你是打中国牌,另外就是和官方合作。对于后者,他认为,很多艺术家都是把自己的个人表达放在创造的中心,但你会把自我表达放在事件中展开。同时,2008年,无论对于中国,还是对于你个人,都是一个爆炸性的时刻。那之后,你的艺术也有一些变化,装置少了,开始转向绘画。这是时代的变化,还是自身的原因?

  蔡国强:先说前面那一点。应该说别人要给我下定义不是很容易的。说我打中国牌的,现在可能又会说我打文艺复兴牌,黄金时代的牌了。其实,自由最好,什么牌都可以打。当一个人,全世界的文化都是他的文化,所有的祖先都是他的祖先,达芬奇也好、倪瓒、八大山人也好,这些都是我的先辈,我看他们的画其实可以看到我自己,所以我不把他们当外人/老外看。 这个状态其实是一个好的状态,也是所谓的多元文化。这是自然的,各种牌打出去,这些艺术依旧是你的艺术。你有能够接受全世界的营养生长,但你这棵树还是你自己,不会变成消失了,要足够包容。作为实践者,不能老想着中国和外国,东方和西方,今天的我就是我。文艺复兴的重要性你就是你,是以人为本的。第二点,关于奥运以后,我有什么改变。我感到更个人化了。以前我做的宇宙主题、奥运会、社会时代等主题,这些主题都很大。奥运之后,随着我年龄的变化,孩子的长大,奶奶、父亲的去世等事情,使我更多地认识到一些现实的、生活的、人性的、更近的情感。同时,也随着自己艺术史系列,感受到绘画的不容易。但这也吸引着我,因为我是那种越觉得不容易,越想去玩的人。

《鸟与鸟的手稿》, 2018 火药、画布《鸟与鸟的手稿》, 2018 火药、画布
《天堂情结之三》,2017 火药、画布《天堂情结之三》,2017 火药、画布

  记者:所以例如天梯这件作品,更个人化了。 

  蔡国强:对。当然我以前就开始做“宇宙主题”,天梯是90年代思考的项目,也在那个主题里。但后来在做天梯来给奶奶看的时候,我就不强调这个主题了。虽然作品是一样的,还是那种连接天地,和宇宙对话,但驱动力不是形而上,是很具体的。当时奶奶100岁了,再不做就晚了。但我的宇宙主题还在继续的,目前有一个策划,明年去墨西哥。

天梯天梯

  记者:关于画画,可以感受到你想回到原来的,早期的状态。

  蔡国强:对。关于我做“艺术史系列”的原因可以有很多。比如今天绘画的困难,重新寻找我们人为什么爱画画,绘画的情感在哪里?这些理由里面一个很重要的就是“爱画画”。画画可以使我安静。以前的大型装置,很折腾的。我在画画时是很焦虑和不安的,每一次面对画布,感到自己不够自由,不够胆大,这种感叹其实都是一种不舒服。因为当你看到那些白天烟火或一些大型装置时,一些前辈艺术家也会感叹,这人还挺有本事。但你走到画布面前时,就要面对如何解放自我。画画可以让你回归过去,回到小时候那种爱画画的情感,这种情感一直联系着你,也和前辈艺术家的情感是一样的,有一种温暖。不同时代的艺术家的特质是不同的,但本质是共通的。

  记者:你的爆破计划的主题经常是那种不正面的,例如作品“挽歌”。但这次展览以“花”为主题,对你来说,这个主题是否太安全了?

  蔡国强:我倒是觉得不安全,因为单个的主题很容易搞砸。上次在西班牙跟黄金时代对话,但主题也的确有点大了。所以这一次做得更集中些,从花出发,却面对“画”的不容易,要考虑绘画的语言,绘画的能力,难度很大。展览布置好后,我感觉作品还是比较自由的,不能只关注哪张画好,哪张不好,而是在于一段旅行里,是否呈现出比较自然的状态。自然、自在、自由,太不容易了。大自然,白天黑夜,春夏秋冬,都不容易。之前说到中国画的八大山人,简单几笔,十分自然,但背后不光是禅意,还有面对的命运,明代完结,清初的时代转折。

  记者:可以感受到你早年的火药爆破更多是一种抽象的,近年来,你的火药画表达了很多具象的东西,人物、花草,包括这次展厅中的很多作品很具象。这样的转变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是否和自己技术的成熟相关?

  蔡国强:其实比较写实的,都是我在实践的。例如一些具象的画作是我将画面放大,覆盖在画布上,再用刀片去割(缝隙)。在炸的时候,火药能通过缝进。之后,我又开始离开这些覆盖的纸。

  :所以展览中有一个过程,具象的早起作品,和抽象的晚期。

  蔡国强:对。包括展厅里的自画像是早期的,然后慢慢地放开,直到展厅末尾的白日烟火草图。

蔡国强于火药画《技法》创作现场,2018年蔡国强于火药画《技法》创作现场,2018年

  记者:你创作《天堂情结》的影像被收录在BBC的纪录片《文明2》的最后一集。那一集探讨的是:在机器和利益驱动的时代,艺术应该创造一个现世之外的所在吗?还是应当纵身跃入时代的洪流?或者说,在这个时代,艺术何为?您对此有怎样的回答?

  蔡国强:每个人都不会一样。我的艺术探索不是往前走,是倒着走,就是绘画在今天的困难怎么走向明天?很多人会想着高科技、互联网、机器人来帮忙绘画。但是我想寻求从远古以来人类为什么喜欢画画?从古希腊、古罗马、一直走到现代、人们共同的情感里,哪一些是不可以被代替的? 这些东西在先辈们身上都会有,这不是绘画的主题和风格,而是他们本质的东西。其实就是爱画画。这种情感是超越了创造风格那件事情本身。我虽然一直在研究艺术语言,但我要永远记住,艺术语言还是一个特殊性的,重要的是那种普遍性。我用火药的这种艺术语言是特殊的,但重要的是那个普遍的东西不能丢掉。

  记者:现在很多人在科技是达到艺术目的的手段、方式。在你看来,艺术和科技的关系是怎么样的?

  蔡国强:我说的是极端的一方面,你说的那个观点也是极端的一方面。科技会大大改变人类对时间、空间的认识,对生命的醒悟,这些东西也会反映到艺术中。现在社会里,科技走在最前面,一直牵引着我们,改变着我们对世界的看法,对自己的看法,也在改变着我们对宇宙的认识。

  记者:你说的科技牵引我们,但你自身选择倒着走,这样的状态是否算是一种矛盾?

  蔡国强:我是矛盾的。我身上有东方人的特质,包容的,矛盾的。

  记者:这次白日烟火花,此前在上海的烟花取名为“挽歌”。很多人喜欢看烟火,但你的烟火通常伴随着不那么正面的主题。这次的“空中花城”中,是否有非正面的那一面?

  蔡国强:有。我还是在想能不能把这些文艺复兴的先辈们的灵魂给带出来,将这个建筑墙里的灵魂带到外面去,跑到城市的上空。波提切利的《花》如今是观光名作,全世界的游客都要来排队看,但看一眼就走过了。所以我希望把花草拿出来献给这里的城里人。因为城里的当地市民不会进美术馆的,这里早已成为属于游客们的地方,佛罗伦萨当时的本土的文化已成为了游客的文化了,本地人自己和这些文化、作品好似都没有关系了。乌菲齐美术馆举办我的展览等,意义就是让当地人也能进来看看。佛罗伦萨人从游客身上获得了GDP,但他们的城市又成为一个过去文化的“墓地”。

佛罗伦萨市区看到的烟火佛罗伦萨市区看到的烟火

  他们还在创造吗?他们有文化吗?有。但那是古代的,500年前的。 过去的问题还能在今天的人身上看到,我们还可以重新再看过去,又有新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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