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凡:山水画的创作无关年龄
记者:您是怎样跟山水画结缘的?
李仲凡:其实我和山水画结缘不是在一瞬间选择的,很多因素叠加在一起,造就了目前我的模样。现在回想起来,这种向山水画慢慢靠拢的过程本身就是很奇妙的。
我想第一个原因应该是生长环境。我是湖南人常德人,属于湖南湖北的交界处,我们家乡是比较典型的丘陵地貌,往北走100里,就属于广大江汉平原了,再往西走远一点,地貌特征上就属于山地了,全年空气湿润,植被繁茂,品类繁多,再加上我家乡在内陆,远离沿海,造就夏天湿热、冬天湿冷的独特气候,相对而言,我觉得我家乡的地貌风光在视觉上还是很丰富有趣的。我从小成长在这种荒草丛生的乡野,直到高中我都没有出过远门,除了上学念书在县城,其他时间都是一直在乡村长大。大家知道农村的生活还是相对简单的,90年代初期电视对我来说还是奢侈品,大多数的游戏时间其实都是很实在的体力劳动,现在城市的孩子们叫“体验生活”。山丰地肥,出了家的大门,可以说全年都能找到点不同的好吃的好玩的事物,那时候每年都有几季的覆盆子可以采;不同季节的野蘑菇哪种能吃哪种不能,孩子们都如数家珍;天晴了下池塘抓虾捕蟹,下雨了到灌溉沟抓流水的鱼,秋天收割花生的时候斗蛐蛐……这些儿时的有趣的事情直到现在对成年的我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吸引,可以说乡村风光和传统的村落文化构成了我性格的基础,也造就了我对大自然最基础的一种热爱,我想这就是我喜欢山水画最原始的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我想是源于我自小对绘画的一种无功利的热爱。我们家乡90年代的乡村小学,美术课基本都只是发发教材,可能一年上一回美术课,自由绘画体验一下。我记得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对着作业本上的卡通图案进行临摹,没人教,纯粹就是自娱自乐,也画得挺像的;另外呢,因为爷爷受过老式的私塾教育,对联写得蛮好的,家里有一两支毛笔,我有时候就自己拿毛笔蘸妈妈洗衣服用过的水在地上画;有一年发的教材上有传统的兰花,我就拿爷爷的墨汁加水临摹那个兰花,当时感觉特别的好,手也挺顺的,画完了看起来也不赖;而且画多了,同学和老师们都很认可,全校的黑板报就成了我展示自我的一个地方,这样的一种激励也是促使我与国画结缘的一个原因。
第三点,可能是从看小说的过程中形成的。小学初中时我看小说比较多,尤其是看武侠小说最密集的时段,尤其喜欢古龙的小说,他的作品情节跌宕起伏,主角都有一种近乎完美的品格,对这个年龄段的我简直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武侠小说中的人物情节和环境的描绘都是虚构的,这种虚化的艺术处理,给我一种极大的想象空间,总感觉小说人物生活在一种仙山、灵境、非凡尘可比的理想世界之中;再加上小说中插图大量引用清代四王的山水画作品,以致我一直觉得山水画所描绘的那个世界就是专门为古代豪杰、奇人异士所独造的。这样一种视觉艺术和文学艺术的相互补充,造就了我生命体验中更加瑰丽的想象世界和诗化空间,这也是我一直喜欢山水画的原因——绘画和欣赏的过程真正成为了一种最容易执行的避世的手段。
正规的大学教育是把我和山水画真正联系在一起的最主要原因。我本科和硕士阶段都是在首都师范大学完成的,本科专修美术教育专业,美术教育是比较宽泛的、也学习得相对比较浅,不过最大的好处就是让我了解了更多的艺术门类,也更加清楚自己的长处和爱好究竟是什么。在大学四年过程中,我明显感觉国画比其他的课程更加吸引我,于是我就多次选修国画课程,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还是山水科最能深入我的内心世界,给我一种精神上的安宁。于是我就在硕士阶段专修了山水专业,从此欣赏和绘画山水画就成我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了。
记者:山水画作为我国历史悠久的艺术流派,不管是创作还是欣赏,都要求有深厚的人文底蕴,很多人甚至笑谈山水画是中老年画派,过于年轻的创作者无法触及其真正的灵魂,您如何看待这样的观点?
李仲凡:山水画的发展历史是很悠久的,从魏晋时代的萌芽期走到当代,已经有两千年历史了。就是这一份悠久的发展历史时间,就表明山水画的确像一位耄耋高龄的老人一样,一定携带了大量的故事。这些故事,不像文学作品,通过文字就能直接传递给我们,而只能是通过视觉的呈现,静默地诉说。因此,有着深厚人文底蕴的创作者和欣赏者,往往比普通观众更加深刻地触及隐含在一件山水画作品表面形式下的内在精神和历史往事。而要成为人文底蕴深厚的欣赏者和创作者,离不开深厚知识积累和完善的知识结构的架构,而不管是相对感性的创作实践,还是理性的文本爬梳,都离不开大量广泛的阅读基础与临摹或创作体验,这是需要大量时间保证和持续不断的积累总结才能做到的。山水画不是西方风景画,不仅仅是真实世界的客观反映,它携带的大量信息,从欣赏方式到创作方式,从笔法到墨法,都携带了大量的历史信息。山水画的历史,是动态的发展的,其内涵在不断地扩充,而过于年轻的绘画者,在不了解历史和姊妹艺术的情况下一定不能立刻真正触及山水画的精神本质。我认为这是山水画之所以让人说成为中老年画派的原因。
但这种情况并不代表年轻的创作者就真正无法触及其灵魂,我认为人文底蕴本身就是一种动态的发展的过程,是可以不断积累的,前提是这位青年人是一位勤奋的、善于学习的人,能将山水画放在一个动态的历史背景中,通过多维的研究还原历史真相,探求山水画的本质。因此,我认为这个所谓“无法触及”的这种障碍是一个伪命题。不管是年轻的创作者还是年长的创作者,都要先了解历史,清楚山水画真正的灵魂是什么,才谈得上是否能触及的问题。
大量事实表明,年长的山水画家不一定都了解山水画,年轻的山水画家也不一定不能触及其灵魂,关键在于我们是否具有一份研究者的心态,踏踏实实做学问,在山水画创作过程中不断追问,刨根问底,用最大的勇气打进去,那么对山水画的创作发展就是假以时日的事情了。
记者:在您看来,山水画的精髓是什么?
李仲凡:这是很大的一个问题,不是很好回答啊。我记得南齐谢赫在《画品》里提过的六法,包括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他从六个方面来品评当时的人物画创作,不久便被后人借用到山水画品评的标准里,我姑且从这六法的前两点着重谈一下山水画的精髓这个问题。简单地说,气韵生动是从精神层面谈山水画的精髓;骨法用笔则是从技法的层面谈山水画的精髓。
气韵生动是山水画最重要的内在特质,是山水画作为一门艺术门类生生不息、不断前进发展最关键的问题。单讲作品如何气韵生动,不了解的读者可能就只能从自身的直觉入手去感受了,但作为稍微对山水画有所了解的欣赏者,从画面各要素综合合力所造就的的整体气息理性分析,气韵生动这种特质,还是能折射出非常深厚的内容的。
气韵生动的内涵体现在山水画是真山真水理想化的呈现,是体现“道”的一种方式,是古代知识分子用以澄怀观道的一种载体,因此它不是死的笔墨表现,而是有丰富的内涵的精神产物。
山水画草创期在魏晋时期,当时的身份是人物品藻绘画的附属内容,只是为出场的人物交待一个环境,所以最初期是非常简单的,人大于山,水不容泛,还没有独立的欣赏价值;一般而言一个艺术门类要能发展,首先是得有一个理论引导的,形成一种思想气氛,才有动力探索表现其思想的相应的艺术形式。山水画的发展,首先在理论上的推动是魏晋时代思想界玄学的流行,作为承载“道”的一种媒介, “玄对”真山真水的过程可以使其得到一种通向大“道”的启示,而当时动荡的时局导致知识分子无法真正控制自己的命运,山水画是作为一种澄怀观道、坐忘心斋的方式,是当时知识分子无法退隐真山真水时的替代品,是其内心中真正理想世界的一种外显方式。所以,和西方风景画不同的是,山水画生来就不完全是一种纯视觉的艺术,它是真山真水的替代品,是真山真水的“理”的完美体现,体现了当是知识分子的宇宙观和内心观照。
山水画发展到五代宋时期,进入了一个全盛时期,我觉得那时候的画家,都在极力地捕捉隐藏在山水画中的“道”这个关键点,具体而言,思想界的准备再前,形式和视觉的东西在后面,这个时期的山水画具有真山真水的理法,但绝对不是真山真水的机械复制,在通过完美的笔墨描绘手段、精微的细节描写和丘壑结构完美推敲和展现的背后,隐藏的还是自然大“道”的真理显现。当时创作者这种的天人合一的宇宙观,采用以物观物的方式,将自身的个性特征统一于体现大“道”的核心思想之下,对当今的创作者不也是很有启迪的吗?我觉得我们当下这个时代,是否太过强调创造力、创新性,将创新的地位摆在高高在上的第一位,其他的问题比如艺术内涵的深度等却看得很轻,这是值得我们反省的。可以说是山水画发展中这是在指导思想个极力向造物主的真理靠拢的一个时代,最终创造出辉煌灿烂精彩纷呈的山水画,影响了往后一千多年的山水画发展。
山水画的发展过程即是一个不断丰富自身内涵的一个过程,明代董其昌的山水画南北宗论,总结了自元代以来创作者在“以我观物”的创作方法的下的山水画的内在精髓。以我观物,万物皆着我之色彩,倪瓒的绘画,不再追问“道”是什么了,反而用 “聊以自娱”的态度指导其绘画过程,揭示了山水画用以展现创作者真正内在心灵的功用。元明以后的山水画在内在上更加丰富了,一方面它通过不同的笔墨结构反映了不同作者的内在人格精神,一方面由于董其昌的总结和拓展,将禅宗的南北宗观念引入山水画创作,使得山水画的气质,无论在创作还是在欣赏方面都携带了禅宗浓重的顿悟的意味,使得山水画不仅成为自我心灵的抒发方式,而且在其表现方法和画面上还体现出一种淡远虚静的、一超直入如来地的透彻和通达的诗意。
山水画的精髓,还体现在“骨法用笔”这个词上,拓展一下,即是山水画体现出来的笔墨结构、笔墨关系。一件良好的山水画,之所以能体现出高超的意境,是与创作者良好的表达手法分不开的,山水画的勾皴法和墨法变化多端,在这种灵动的笔墨关系的调配下,能体现出极度丰富的视觉效果。而笔法的好坏,也逐渐成为了是直接体现一件山水画的重要指标之一。书写性用笔,是山水画不可忽略的审美内质,这种与书法的亲密关系,也造就了山水画灵活多变、能体现创作者气质特征的特点。所以我认为,一名合格的山水画家,也应该是深谙书法之道的,只有这样,才可能从古人的优秀作品中尽量吸收丰富的营养,更加深入了解山水画的精髓。
记者:您在创作时,更看重技法上的精巧,还是情感上的表达?或者二者兼备?
李仲凡:我一直认为,一件艺术作品,形式与内容是互为表里的、相互促进的,必须二者兼备才可能达到优秀的层次。山水画创作中,情感应该是引发创作冲动的主要因素,也是表现的主题内容,但是这种创作冲动、情感的宣泄离不开具体视觉形象,技法作为山水画的表现形式,是体现创作者情感的直接手段。好的内容必须借助好的形式方法才能达到最佳的艺术效果,二者不能分离。
一方面,创作者应该终身不断修炼提纯自己的技法,精湛的技法,也就是笔墨功夫和水平,一方面能够形象地表现自然的美,一方面又能诚实地反映作者的内在气质和学养气度。作为一名青年山水画家,我一直坚持从传统中不断吸收和发现大师的笔墨技巧,通过大量的临古练习,将古人已经创造出来的精湛的技法提纯和内化,我认为取法前人,是一个山水画家的最基础的功课。只有站立在巨人的肩膀上,才有可能真正了解山水画的历史和精髓,才有可能反省自身,发现自我,才能谈到山水画的向前发展。当然,取法前人也不是照抄照搬,而是一种扬弃的过程,只有加入创作者主观处理和情感表现,才能在借鉴古人的过程中体现发展的根本任务。
另一方面,作为一名山水画家,深入名山大川,游历是必不可少的,行万里路是山水画创作的原始素材积累阶段,也是激发山水画家情感的一个重要手段。创作者应该对自然万物抱以最大的热爱,要有能够发现美的心灵。自然山川能够激发创作者的情感,加上不错的表现手法,这个时候大约创作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我在创作中,力图通过不断磨砺自己的技法,以期能尽量反映内心情感和自然万物情态。将奔放的情感与精湛的技法统一起来,达到技道一体的完美境界,是我目前的追求,有难度但在行路中。
记者:中国山水画在当下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呢?它在当代这个艺术流派纷呈的时代、快餐时代、人心浮躁的时代,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某些价值?想听听您的看法。
李仲凡:中国自晚清以后的衰落,直接导致了传统文化丧失了在经世致用方面的功能性作用,山水画作为传统文化的一个分支,体现了前人的宇宙观世界观人生观,在这种西方科技文明来到之际,显得非常虚弱和不受欢迎。从晚清到文革的这段时间,一方面少有人在继承和发掘传统精神上下功夫,导致山水画的内涵营养不良,出现了大量的粗制乱造的作品,除了黄宾虹、李可染、傅抱石、陆俨少等几位外,少有大师出现;另一方面又因85思潮后,大多数人在用西方的美学价值衡量和评价山水画,导致对山水画的理解与品读出现了较大的异化和偏差,这种品评的标准的不统一甚至是古今标准截然相反的情况,导致了山水画的尴尬处境。
这个时代的确是艺术流派繁多,当今的世界已经成了地球村,科技的发展使得大家的物理距离越来越短了,多元世界体现出多元的审美和多元的价值观,越来越短的物理距离也加速了人们和文化交流的脚步,也带来了不同文化间的冲突。人心浮躁的时代,或许和闲适的古人不一样的是,大家已经忙碌到没有时间来细细品读一幅艺术品的真正内涵了。所以山水画也从近距离展玩式的手卷、册页等小型创作转变成了超大体量的、注重远观效果的作品形式,相应地,新的技法就发展出来了,我觉得比较有意义的探索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从画面的形式入手,探讨新时代山水画的丘壑经营;另一方面是极大地挖掘墨法甚至是水法的可能性,为营造山水画意境服务,这两个方面的重点探索,丰富了山水画的内涵。我认为这种从展览形式到作品本身,与传统的山水画确实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但我们要心平气和地接受这种变化,也不用怀疑山水画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就失去了某些价值,反而这种时代的变化导致了山水画的变化,是一种正常的、发展的、内涵不断丰富的过程,本身就是山水画的一种价值体现。
另一方面,传统山水画在最近的20年间,也得到了一个逐渐被认同和发展的过程。现在的中青年山水画家,就有不少一方面继承传统,一方面表现自我的有意义的探索。他们一方面深入历史、一方面立足当下,是站立在前人肩膀上的一种再发展,这种不急躁、不狂怪的研究式的创作,本身便带有了比较浓重的书斋文人的精神特质,也可以说是文人画的再发展。
整体而言,山水画在经历了短暂的波折之后,重新走上了快速发展的轨道。这一方面得益于国家综合国力的增强,国民的综合素质和审美需求的提高,另一方面,是艺术本身内在的规律和发展的冲动在促使其不断丰富自身内涵。艺术是时代的反映,也是历史的反映与总结。山水画的价值毋庸置疑是永恒的,因为它独特的精神内质,不仅反映了自然的内在大美,也凝结了人类艺术文化长河中的点滴感悟。每个历史阶段的山水画都带有强烈的时代特征,但并不能阻止我们对其共同的欣赏与热爱。我相信,当下的山水画不仅有继承,而且也会发展出自己的独特性,在山水画的成长历史长河中抹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艺术简介
李仲凡,湖南人,2008年本科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美术教育专业,2011年研究生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山水专业。2011年至今工作于首都师范大学科德学院。
2010.8中国画山水作品《夏山夜雨图》入选北京市美术家协会第九届新人新作展
2009.11中国画山水作品《忆乡》入选2009年美术学院研究生学术节作品展,获二等奖,同年入选北京市美术家协会第八届新人新作展
2008.12中国画山水作品《山水写生》入选中国国家画院举办的“以心接物第二届全国艺术院校(在京)学生作品展”
2008.6毕业创作山水作品《震颤之震》入选北京市美术家协会第七届新人新作展,2009年再度入围“2009巨人杯当代艺术院校大学生年度提名展”
2008.6年荣获首都师范大学优秀毕业生称号
2007.6年中国画作品《永乐宫壁画临摹》被校方收藏
2007—2008年度荣获首都师范大学二等奖学金
2007年油画作品《罐子的韵律》入选首都师范大学学生作品年展
2006—2007年度荣获首都师范大学一等奖学金
2006年岩彩作品《剑兰花》入选本校美院展厅展出
2005—2006年度荣获首都师范大学一等奖学金
2005年获首都师范大学学生优秀团员称号
2004—2005年度荣获首都师范大学一等奖学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