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联一
秦汉瓦当因其陶土的质地,可以说它是个“朴拙无华”的器物,尽管北宋年间就有人始加关注,将其列入金石学中,但还是比不上金文礼器、祭天拜神的美玉,堂而皇之,备受学界、藏家的关注和万千宠爱。真正研究瓦当的专著直到近代才有,西北大学的陈直先生结合典籍和田野实地考察,首先将文字瓦当分门别类,归纳为宫殿类、官署类、祠墓类、吉语类、杂类等形成明晰的类别系统,使瓦当研究从传统的金石学步入更为广阔的现代考古学坦途而登堂入室,功莫大焉!
为鼓吹“君权神授”,秦汉君王都广修宫阙以“壮其威”,宫苑类瓦当因其背景地位和印证典籍的缘故,以及制作质量上的讲究,备受关注也就理所应当了。所藏“蘄年宫当”瓦当拓片,汉篆字体舒朗宽博,用线如珠圆玉润般圆浑畅美,是西汉宫宇瓦当文字当中的上乘佳品(见附图一)。东汉末期有一本专门著录古长安秦汉宫殿的专著《三辅黄图校注》,第47页有“蘄年宫,穆公所造”的记载,并引陈直先生注录的:“又秦始皇本纪九年云‘长信侯毐作乱而觉,矫王御玺及太后玺以发县卒及卫卒、官骑、戎翟君公、舍人,将欲攻蘄年宫为乱’故事。”这品“蘄年宫当”瓦当除了文字之美,至少还承载了两个极为重要的信息:一“蘄”和“祈”字义相通,“蘄年宫”是秦汉帝王郊祀祈年的重要场所,汉代瓦当使用在秦代修建的宫殿上,这与汉代沿用并修葺扩建秦宫的历史记载相吻合,是一个瓦当证史的实例。其二,《史记·秦本纪》上的寥寥数语,记载了蘄年宫曾经历的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廷政变:秦王嬴政即王位时年方13,朝政大权落入母亲和她的情人长信侯嫪毐之手。公元前238年,22岁的嬴政羽翼丰满,也知道了嫪毐长期与母后私通并育有二子的事情,他决定择期在蘄年宫行加冕式,正式接掌国家。嫪毐自知事情暴露,性命行将不保,假传王玺和太后玺印调动能利用到的武装力量,想在加冕式上发动政变,然而嬴政先发制人,先将嫪毐满门抄斩并诛杀嫪毐与太后的两个私生子,如期在蘄年宫加冕登基,为成就日后一统天下的“始皇帝”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血腥的权位之争和曾见证历史上一个帝国诞生的如此重要场合,即秦王朝的“蘄年宫”所在的确切位置,随着瓦当明确的出土地点而大白于天下,岂不大快人心。
然而两千多年来汉家宫阙历经沧桑,尘封的历史扑朔迷离,比如“平阿宫乐”瓦当出土至今,专家学者对瓦文就一直有着多种释读的争论(见附图二)。主要训读有二:其一认为读作“平乐宫阿”,根据有二,第一《三辅黄图校注·苑囿》有“上林苑有昆明观,武帝制。又有茧观、平乐观……”,何清谷校注引《西京赋》辞句:“大驾幸乎平乐,……临迥望之广场,程角觝之妙戏。乌获扛鼎,都卢寻橦。冲狭燕濯,胸突铦锋。跳丸剑之挥霍,走索上而相逢。”认为所记载的“平乐观”是一所装饰豪华,可以容纳大型乐舞和摔跤、举重、走绳索等杂技表演的皇宫娱乐场所。第二,《汉书》中多次提到西汉武帝、宣帝以及大臣在“平乐观”的活动,似乎提供了瓦当训读“平乐宫阿”的铁证。但另一种观点认为这种释读有“按图索骥”之嫌,“观”“宫”不能互训,并根据当地出土的秦代封泥“平阿禁印”,以及汉初的四字瓦当一般按右起上下再左面上下顺序读法的基本规律,读作“平阿宫乐”。孰是孰非,莫衷一是。然而地不藏宝,机会也总留给有心人。《西安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5年第四期刊载的薛建勋先生撰文《再说西汉平乐宫阿瓦当》,根据他收藏的一块戳印于汉代筒瓦上的“平阿”陶文(见附图三),以及瓦当和陶文相同的出土地点和各种考证释读中合理的成分,认为瓦当应该训读为“平阿宫乐”,指出“平阿宫”是一处秦宫汉葺,但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没有留下任何记载的宫宇。无独有偶,西安秦砖汉瓦博物馆2015年的期刊《秦汉瓦当精品拓片集》中也载有“平阿宫乐”瓦当一方(见附图四),注明出土于陕西省高陵县叶沟村。至此,三件文物明确统一的出土地点,陶文“平阿”词语的连用,“宫”字的专属,瓦当训读“平阿宫乐”几无异议。“乐”字的意思,则需再议。我藏有一品同在陕西高陵县叶沟村所出的内容相同、但字体有异的“平阿”陶文残瓦片,是为薛建勋先生观点有力佐证的另一品实物(见附图五)。陶文书法高古奇崛,其证经论史的作用,则另有一番文章。
来源:美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