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勇:读孙黎明油画作品
追随游牧的精魂(此文系为孙黎明油画集所作的序)
——读孙黎明油画作品
古典世界的结束,是以生活方式多样性和传统知识体系的消失为标志的。工业化和巨型城市的胜利,遮蔽我们和自然的联系,在人的肉体得到越来越妥帖照顾的同时,灵魂却饥渴而苍白。人在今天,多大程度上还能感受到自己是自然之子?
新疆资深油画家孙黎明,一直将画笔对准西部边陲阿尔泰山脉、天山山脉中的游牧者,追随一息尚存的游牧精魂,好像即将消失的巫师,更加急切地召唤渐渐远匿的亡灵,挽留那最后一幕的诗意。早晚有一天,无可阻挡的定居生活会吸摄完大山细小皱褶里的每一个毡房,游牧、转场、马上生活……成为遗迹,只是作为景区表演被保留下来——我们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和沿袭千年的游牧文明失散了。
孙黎明似乎更加深切地认识到这一点,他的油画的表现区域,也主要集中在新疆北部阿尔泰山脉、天山山脉和准噶尔盆地的草原生活,迷恋于游牧的题材,迷恋于哈萨克的自然生活——自然的就是健康的,自然的就是饱满的,自然的就是优异的,不用再多,也不能再少——在孙黎明的绘画观中,“自然”是古典世界的超符码,从他对油画手法、形式的理解,到主题、意趣的内在追求,乃至对油画这个行当的态度,都浸透古典的“自然主义”的遗风。比如他的选材习惯,构图原则和光色的分寸感,积极写实的理解与实践……都相当自然,或者说:固执。他不追新,无论画画、做人、生活,外界的流风很难改变他,认真、求实、质朴、不慌不忙、一条道走到黑,某种意义上说,孙黎明是个老派的人。
“自然”这个词在他那里,不仅指“风景”,或者主要不是指“风景”——甚至连“风景”这种说法本身,都不能算是自然的——那种“他者”式的粗暴圈定,恰恰是不自然的审美定势,从中选拔向人“献媚”的地理。牧人不会认为他的生活环境是“风景”,如同今天的人们无法想象,贯穿于戈壁沙海中的天山山脉、阿尔泰山脉,曾经是连接欧亚草原带的通衢大道。而中世纪一波又一波的“全球化”浪潮,恰恰是由游牧集团沿着这样的湿润半岛掀起的。从孙黎明的油画作品中,你可以感受到那种已经化为历史苍桑的游牧风暴,无论是被猎猎风霜染成两团酡红的面颊,还是小臂上架起的鹰隼,或者眸子那一丝不易觉察的豪情和胯下骏马不安的躁动……孙黎明在为游牧历史的清场抒写最后的挽歌,这挽歌有一种文明消退时的“不甘”,也有作为个体抒写者的“不忍”,但“不甘”也好,“不忍”也好,又都顺应和框定在历史大势和自然大道中,是淡而隐忍的,是含蓄和节制的。
表现游牧生活的绘画多矣。但常常沦落为廉价的牧歌,甜的发腻;或者是故意作旧、故意与真实拉开距离的荒寒落寞。老实说,这两者都很苍白无力,应该清楚的是,原始生活是被现代主义消灭的,它的残迹像走投无路的“残匪”,一样的可怜、一样的桀骜不驯,舔噬最后的疼,蛰伏在边缘的深处。西部边疆的大山,正是这样的深处。
孙黎明是个有古典情结的画家。对质量的挑剔、很好的完成性和顽固的整体观念,使他始终有稳定的发挥——他知道,一幅画从哪 一笔开始,在哪一笔结束。这一点在草率从事和模仿成风的油画界并不容易。他对在眼花缭乱的新奇主张伪装掩盖下的投机取巧、和走投无路陷入困窘时一笔带过,总是显得不屑一顾。他仿佛在说:“一切如影如幻,如苍海桑田,但我们得把事干完”。这样一种清醒,使他的作品充满真实新鲜的力量感。迅速扩张的电子影像时代,并没有降低绘画的价值,但无疑干扰了人们对绘画的审美判断,让一部分画家在无聊和绝望中惊慌失措。因此我们看到可怜的极端主义,看到类似大溃时的集体自戕,看到失控和丧心病狂。作为一种几乎和人类一样古老的艺术,那份从容不迫在今天显得难能可贵。
美在千差万别。
个性心灵的价值在千差万别。
类同化、机械复制和信息时代,反而使千差万别,贵如黄金。
在这个意义上,流派就是“流行病”,单个的好品质刚刚开始,就可能被随后的追风和模仿所杀害。创造,从个人开始,到群体结束。
也许,边疆绘画的可能,就在那份孤寂与孤旅,在边缘的深处,在深处的边缘。
2009年1月13日,于吉布提
韩子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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