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芝加哥艺术博物馆
爱德华·霍普(Edward Hopper)的《夜鹰》(Nighthawks)是20世纪美国艺术中最知名的作品之一,也是被影视作品模仿最多的场景之一。传闻这幅画的灵感来自纽约市格林威治大道的一个小餐厅,霍普彻底地简化了画的格局,以此来突出令人窒息的孤独和隔绝的气氛。
餐厅外的街道空寂无人,道路上甚至没有任何一点废弃物的痕迹以暗示有路人经过。进入小餐厅的门也无处可见,就好像里面的人被困住了。餐厅里的三位顾客各自沉思,似乎并没有什么话题可以和彼此,或是和侍者分享。
故事元素的缺失和精巧的构图,加上其承载的意义,已经让这幅画不仅仅限于刻画某个地点,而拥有了广泛的共鸣和普遍的内涵。
在黑暗中寻找光明
《夜鹰》一直被定位为表达孤独和疏离的标志性画作,这幅画创作于1942年,当白炽光在20世纪40年代早期才刚刚被开始使用时,霍普就已掌握了其特质,并将这种非自然的光线加入到自己的作品中。空旷的街道、餐厅里沉默的人们,和冰冷的白炽光色调一起传达了都市生活的孤寂感。尽管霍普否认他有意在画作中释放此种信号,但是他承认或许潜意识里勾画了一种大城市里人与人之间的疏离。的确,能够唤起孤独这个永恒的主题也许正是这幅画得以成为经典的原因之一。
许多人或许不知道,《夜鹰》是霍普对一代人遭遇过的严重危机的回应——1941年12月7日的珍珠港事件,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夜鹰》其实也是在影射二战对美国人深远的心理影响,即使是并未被战火破坏的大后方,人们的心境也充满了压抑和不安。
由于害怕遭到袭击,纽约在公共场所进行停电演习,城市灯光也被调暗。喜欢散步的霍普被迫在一个字面和比喻意义上都被黑暗笼罩的城市里走来走去。《夜鹰》的灵感便来源于他想象中某天半夜遇到的一家灯火通明的餐厅。
从霍普在战争时代的经历的角度来看,也许霍普把这家灯火通明的餐厅看作一个光明和希望的灯塔,而不是一个与外部隔绝的地方;当外部的一切都是残酷和无法忍受的时候,一个在黑暗中找到了群体的时刻。他非常有目的性地包括了四个人物,而不仅仅是一个单独的人物,这在他的许多其他画作中是不常见的。
20世纪30年代美国的经济危机,令一度高速发展的资本主义经济所带来的繁华和欢愉,一夜间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切干涸的、焦灼的、绝望的、渴求的。那是一个不安的时代,人们经历突如其来的贫穷和痛苦,但同时也不断追问,以不同的形式和媒介,追寻答案,追寻解药。这种追寻的姿态,成就了同时期美国现代艺术的喷发。
《夜鹰》在1942年被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购入,这幅画也一直是最受访客喜爱的展品之一。霍普曾在写给时任博物馆馆长丹尼尔·卡顿·里奇(Daniel Catton Rich)的信中提到,《夜鹰》是自己“最喜欢的作品之一”。
身份不明的的城市空间
现代都市生活场景是爱德华·霍普最长于表达的视觉主题。很多人尝试去纽约寻找《夜鹰》实际的地点,但都一无所获。也许霍普从未特意复制任何一个具体的空间,《夜鹰》中的餐厅大概是霍普从生活累积的印象中提炼出来的场景。在某种意义上,这样的空间反而比某一个街角餐厅的写实作品更加真实,因为里面融合了作者最直接的感官体验。
与《夜鹰》齐名的还有霍普在30年代创作的其他三幅作品——《纽约电影》(New York Movie)、《加油站》(Gas)、《周日的清晨》(Early Sunday Morning),也让我们在不同场景中感受到贯穿其中霍普式的表达。
《纽约电影院》反映出同样的创作原则。霍普于1938年12月开始这幅画的创作,在那之前,他经历了相当长的一段灵感枯竭期。为了这幅作品,画家遍访纽约各大影院,包括史川德影院、环球影院和共和影院,最终决定在位于西46街的皇宫剧院(现今的伦特·佛坦那剧院)逗留,进行初期的素描工作,但最终呈现在画面中的放映厅和走廊,没有参照任何一家具体影院的内设。应该说,画中情景是霍普对“纽约电影院”这个概念的整体感知。
画面右侧,通向放映厅出口处,唯一一个灯光照亮的角落,站着一位不明身份的女子,兀自陷入了沉思;相较于左边晦暗不明的放映厅里散落的几个观众背影,这个站在走廊里的女子似乎才是画面的主题。这位女子面容不清,但金发和宝蓝色的连体长衫引人注目。据说霍普是模仿纽约皇宫剧院女员工的服装设计了画中女子的衣着,可说是对真实视觉元素的再创造。霍普的妻子,艺术家乔·霍普(Jo Hopper)是画面右侧女子的原型,她也出现在了《夜鹰》中。
诗人约瑟夫·斯坦顿(Joseph Stanton)为这幅作品写了一首很美的诗,题目就叫做《爱德华·霍普的纽约电影》(Edward Hopper‘s “New York Movie”),诗的最后一节如下:
画面告诉我们许多关于
不同质地,满盈光彩的空气
但画面正中
霍普放了厚厚一块黑暗
和一把空椅子
This picture tells us much
about various textures of lighted air,
but at the center Hopper has placed
a slab of darkness and an empty chair。
《纽约电影院》终究并非是纽约电影院本身,而是那个时代都市文化在霍普的感知中呈现出来的样子,只不过在这幅作品中,纽约电影院被选中,作为一个情绪和感知的输送渠道被描绘出来。
暧昧难辨的人
霍普作品中,“人”作为画面的元素之一得以呈现,但却从未主导画面,而是作为某个公共空间的组成部分。
《周日的清晨》这幅作品,更是彻底没有了人的形象。可以说,霍普通过视觉上淡化人的存在,在情感表达上更细腻。
在《加油站》中,霍普描绘了一间位于某段郊区公路旁的加油站。画面远景中是层叠浓郁的林木和灰蓝色的天空;画面正中由远及近排列着三台红色加油机,一位身着深色制服的男子站在机器后面;明亮的路灯映照下,三台机器的倒影打在加油站白色的墙面上。我们感觉到天色渐晚,也许男子此刻正准备收工离开。
霍普对人的描绘却是不动声色的。画中人物与所处的环境相比如此渺小,如果不是深色的衣着与周边的色彩对比鲜明,观者很容易就忽略掉人的存在。
但也就是这种稀薄的存在感,更加深了霍普作品中寂寥的情绪。一如在《周日的清晨》中,覆盖在晨曦里的纽约旧城街道,空无一物,只有一排老旧低矮的连栋房屋、二楼一排狭窄的窗、高高低低的拉帘,暗示日常生活正在进行中。人的存在,在这幅作品中彻底失去了明确的视觉表达,溶解在城市空间本身里。
虽然霍普没有正面刻画人,但他的作品中有现代都市生活里,你我这样的普通人的感知和体会。他将人放在具体的生活场景中,描述人的生活状态。这种生活状态的表现远远超出了人本身,延伸到一切触发和保存都市人情绪的容器,即咖啡店、餐厅、电影院、加油站、公寓。这种表达方式,不仅让观者体会到深切的共情,还体现出某种自省的姿态:通过重构自己的生活场景,才可能站在第三方的角度观察自我。霍普就这样在他一幅幅的城市切面中,不断感知、内省和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