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当年那么风光的泊头火柴厂落到如此地步，有些人还真该负些责任才是！”三两泊头特产的三井酒下肚，老爷子的话匣子才真正打开。曾在泊头火柴厂当了16年一把手的王维龙抿了一口酒，这时他的眼角已经有些湿润……

　　9月7日，百年火柴厂“泊头火柴厂”最后一批设备被拍卖，本报记者当天赶到河北沧州泊头市，对曾经给无数北京人留下美好回忆、经历了百年沧桑的泊头火柴厂的熄火始末进行了追踪采访。

　　现状

　　车间人去楼空

　　老厂区成草场

　　“当年的泊头火柴厂……怎么跟你说呢！”曾经担任泊头火柴厂16年一把手的王维龙坐在泊头市红旗大街旁一家小川菜馆里看着门外。当年“泊火”红火时，市里修的很多路都有过火柴厂的出资赞助，还有泊头中学生参加沧州市运动会是火柴厂赞助的，甚至沧州的著名景点“吴桥杂技大世界”建设时也有“泊火”的贡献。

　　如今在泊头市中心还能看到火柴厂的大门，两个石狮子把着的大门如今还颇有气势，正上方“泊头火柴厂”几个大字也是苍劲有力。不过大门背面的几个字“建功立业，千古流芳”如今看来就让人有些唏嘘了。因为在这个仍保持着原貌的大门里面，一切都已经变了，已经全变成了各式各样的住宅区：有破旧低矮的平房，有当年火柴厂红火时盖的职工宿舍楼，也有火柴厂日子困难后卖地建成的商品房。

　　走到当年厂区的二道门，门口已经闲置多年的岗亭虽然有些破旧，但红色屋脊和绿瓦屋顶仍然艳丽。除了捡点枣和石榴，周围的居民已经很少走到这里，尽管他们多是厂里的老职工。

　　宣传栏上还张贴着当年火柴厂在泊头市率先响应国家号召实行全员持股的公示材料，上面显示着很多普通员工当年都投入了2000元，成为了企业的主人，不过这已经是10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的生产车间大门口已经没有任何“火柴厂”字样，只有门上残破的“生产区内严禁烟火”牌子还有着曾经的记忆。厂区里已经是杂草肥美，几群羊在这里悠闲地吃草，这里已经成为羊群的乐园。

　　其实工厂从2006年已经全面停产，如今只有六名上岁数的保安在看守着这座破败的厂房。“我们看着这些厂房里的机器，之前已经卖了不少，现在还有些，听说也卖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都拉走我们就不用再看门了！”一位老保安这样告诉记者。

　　遇变

　　自销到包销

　　变数横生

　　“当时泊头火柴厂是全国同行里的老大哥企业。那时来拉火柴的货车都得在厂门口排着，河北当地的、山东的、内蒙古的、东北的，最远的连新疆的都来。”王维龙告诉记者，他当上泊头火柴厂一把手的日子是1988年元旦。当时，作为地区较大企业，泊头火柴厂与沧州变压器厂成为承包责任制改革的两个试点。当时承包的基本原则是，三年承包期间企业的生产经营权由承包人全权负责，包袱不外推，包死上缴基数，承包者收入与完成指标挂钩，上不封顶、下不保底，有超额利润承包人可提取4%。虽说4%的提留很可观，但王维龙认为当时给承包者定的利润指标还是比较苛刻的——“泊火”1987年的实际利润为169.9万元，但县里定的三年承包指标分别为281万元、310万元、319万元。而当时火柴市场的形势并没有好转，厂里也存在机器设备失修、员工思想不稳定等问题。

　　王维龙一上任就立即组织设备维修和生产管理，泊头火柴厂很快就将产量恢复到了历史最好水平。上任70天后，王维龙成功组织了一场火柴产销联谊会，来自东北、华北、西北和中南地区的产销业者会聚一堂。此后，向泊火订购火柴的客户纷至沓来，泊火的销售形势也迅速逆转，滞销转为畅销，价格也由每件(1000盒)20元提升至最高70元。

　　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人大开会时有代表提出了当时的火柴供应短缺问题，引起了中央的重视。这时，作为国内重要的火柴生产企业，泊头火柴厂又被河北省决定视作计划商品实施包销，这意味着刚刚由滞销转为畅销后，泊头火柴厂又被剥夺了自主经营权。

　　经过再三考虑，王维龙依然决定将厂里生产的火柴以大大低于市场价的21.4元/件的价格全部由河北省政府包销。由于省政府也觉得这让承包者王维龙吃了大亏，当时河北省经贸委、省商业厅、省轻工厅还联合下发文件，明确提及“今后如果火柴市场再出现滞销，泊头火柴厂的火柴全部由省政府包销。”

　　对此，王维龙现在回忆起仍然觉得划算，“虽然我损失了一大部分利润，但换得了政府对工厂长治久安的承诺也值得！”尽管在这样的变数下，泊头火柴厂依然每年超额完成利润指标50%甚至一倍。

　　不过变数在三年后再度出现。这时全国火柴行业再度陷入低谷，产大于销的局面格外突出，但省里再也没有提过包销火柴的事。

　　挣扎

　　三次突围夭折

　　从兴到颓

　　其实，随着打火机、电打火灶具的兴起，火柴市场将整体出现下滑的大形势在王维龙心中早已有本账，所以他当一把手时也考虑过泊火的“突围”。

　　中国的市场不够大，就往国际走。瑞典火柴集团是全球公认的“火柴大王”，无论技术还是市场都是全球一流。1997年，泊头火柴厂与瑞典火柴集团接上线，并开始洽谈合资事宜。当时来考察的瑞典火柴集团代表看过泊头火柴厂后这样评价，“虽然你们的设备不是最先进的，但你们拥有最庞大的产能，你们才是真正的世界火柴大王。”当时瑞典方面开出的合资条件是，出资7000万元控股70%的股份，而事实上当时泊头火柴厂生产性资产的总额仅为5000多万元。不过这桩看似很划算的合作最终夭折。

　　“工人干部们都反对，说不能卖厂，厂里要缺钱我们工人自己出钱，不能让外国人赚我们的钱！”而更让泊头火柴无奈的是，省里也不同意这桩合作，因为“我们国家的老民族工业不多了，不能再让外国人控股了！”

　　王维龙到现在还常幻想，“如果那时候成功了，我们现在可能就变成跨国企业了，我们的产品就能销到海外了！”

　　由于省里的不同意见，王维龙对此事并没有执意坚持，他还想到了兼并发展的集团化模式。同一年，泊头火柴厂以80万元收购了安徽的安庆火柴厂，以50万元收购了邢台的临西火柴厂。当时泊头火柴看中了这两家企业都有着泊头火柴厂所不具备的技术优势，而这些都是“泊火”产品想走出国门所必需的技能。显然，直到这时，泊火走出国门的梦想仍然没有熄灭。不过由于市场的继续恶化，仅两三年后泊头火柴厂又把这两家企业交给了当地政府接管，并购扩张的计划也失败了。而这次扩张失败后来也被很多人认为是泊头火柴厂从兴到颓的转折点。

　　到2002年时，泊头火柴厂形势已经很不好，首次出现了经营性亏损。既然在火柴上找不到出路了，王维龙想到了“房地产+火柴”的发展模式。因为当时泊头火柴厂拥有大量的土地资源，王维龙希望把房地产当作救命稻草，成为企业新经济增长点的储备项目。

　　当时这一项目也得到了泊头市领导的赞同。于是王维龙立即着手运作，不到一年就取得了房地产开发资质、注册成立了房地产开发公司，其中公司名称还借用了“泊火”最早称谓“泊镇永华火柴股份有限公司”中“永华”的字号。不过就当万事俱备的时候，泊头市领导班子变动，本来受到大力支持的泊火房地产计划无疾而终。

　　没落

　　从“老大”到破产

　　争议不断

　　泊头火柴厂在上个世纪中后期的经济指标已经开始下滑，1996年的利润由上年的566万元急降至225万元，1997年更是跌至33.2万元。不过此时泊头火柴厂的产量指标仍然创出了历史最好和全国行业最高水平，也正是这个时候，泊头火柴厂成为了中国乃至亚洲最大的火柴制造企业。

　　不过对于当时的产能扩张，现在厂里有两种不同的观点，一种认为当时的厂领导没能看到火柴市场走向夕阳的趋势，没有主动寻找后续接替产业，反而一味紧抱火柴产业还去搞全国性扩张，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失误。

　　不过王维龙坚决不认同这种观点，他说，现在德国、瑞典这些发达国家的很多大型火柴企业依然生存得很好。中国还有那么多农村地区，他们做饭还没有自动点火的燃气灶，他们还需要火柴，这足以养活像泊头火柴厂这样的技术型企业。

　　在王维龙看来，泊头火柴厂的倒下是在他离任以后。“新领导班子能力不强、不团结和错误估计形势贻误时机是火柴厂最终倒下的关键原因。”王维龙说，“2005年以后小火柴厂开始由亏损转为赚大钱了，而泊头火柴厂当时则由已经减亏急剧转为严重亏损，而且在2006年火柴市场转暖的形势下错误地决定清算或破产。”按王维龙的说法，企业停产后，一些厂领导或在当地小火柴厂兼职，或公开辞职后在小火柴厂任职，有的还或明或暗地支持帮助本是竞争对手小火柴厂。2010年，泊头火柴厂进入破产程序。

　　如今已赋闲在家的王维龙正在整理泊头火柴厂的厂史，按他的计划，希望能出一本书记录下这座百年老厂的前世今生。

　　泊头火柴厂兴衰历程

　　1912年5月，正式建厂

　　1988年，成为承包责任制改革试点

　　1997年，与瑞典火柴集团洽谈合资事宜，被称为“真正的世界火柴大王”，合作最终夭折

　　1997年，收购安徽安庆火柴厂、邢台临西火柴厂

　　2002年，首次出现经营性亏损

　　2005年，由已经减亏急剧转为严重亏损

　　2006年，决定清算或破产

　　2012年9月7日，最后一批设备拍卖

　　财经观察

　　那些正在消失的老物件

　　无论消逝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打火机、点火器兴起而导致的火柴行业没落依然是泊头火柴厂倒下的大背景。而“泊火”的熄灭并不唯一，很多老物件和制造他们的老字号都正在消逝，只剩下那些年的记忆。

　　就在泊头火柴厂最后一批设备被拍卖的前两天，另一个已隐藏在人们记忆深处的品牌“乐凯”也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这个曾经带给一代中国人记忆的胶卷品牌在9月4日宣布停产彩色胶片。数码相机的冲击无疑是老牌胶片巨头下岗的最关键原因。此外，蜡烛、肥皂这些曾经是那个时代记忆的符号，如今都陆续走出了人们的生活、走进了人们的记忆。尽管品牌的消失和工厂的谢幕总会带给当事者的情感纠结，但从社会的发展来看，这就是工业产品的冰冷宿命：新的来了，旧的就走。只有用更新更好的产品替代过时落后的产品才能带动社会的发展和进步。

　　“泊火”前生

　　冯国璋曾入股泊头火柴厂

　　火柴厂在泊头正式破土动工为1912年5月22日。最初的泊头火柴厂发起人是沧县兴济人钱立亭，当时召集在沧县、大城等地经商的李雅轩、徐净轩等人共集资1.2万元现洋在兴集筹建。不过火柴厂在兴建中还有一番波折，当时的天津华昌火柴厂和北洋火柴厂向北洋军政府直隶津南道衙起诉，因为当时火柴界为减少竞争曾请示政府设立了300里经济保护圈，在圈内不能再新设火柴厂，因此钱立亭的火柴厂被叫停，最终南迁至泊头。

　　1916年，当时的泊镇火柴公司形势大好，但那一年火柴厂为了抵制外货，在没有经过科学试验的情况下，就用当地产的“土硝”代替了药头上的进口氯酸钾。结果生产出的火柴发火不好，销不出去砸了牌子，产品大量报废积压。由于公司没有积蓄，这一变故使公司资金不能周转而无法维持生产。

　　当时的公司股东之一白聘三去游说自己的远房表亲冯国璋入股。当冯国璋听说泊镇火柴公司不仅资金困难还时常受当地压制时感到十分生气，不仅决定入股4万元现洋，还答应帮他们疏通关系。从此泊镇火柴公司在当地势力大涨，销路很快也好了起来。(记者 张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