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亿债务是否会让古城成“烂尾城”、新区变成新“鬼城”？

　　王力凝

　　一枚硬币，正在呈现出它复杂的两面性。

　　就在成千上万的大同市民走上街头、乃至用下跪请愿等“极端方式”来挽留原任市长耿彦波不要调走时，新任大同市代市长、山西省住建厅原厅长李俊明上任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新官要理旧账”。

　　耿彦波在大同究竟有哪些旧账？

　　近日，《中国经营报》记者在大同市实地调查了解到，此间舆论显示：有“造城市长”之称的耿彦波任大同市市长5年期间，大搞古城复兴，实行铁腕拆迁，而其走后，给大同留下了大量的半拉子工程以及拆迁未解决问题，才是市民挽留耿彦波的真正目的所在。同时，经过5年的大规模城建，大同目前面临的大幅财政赤字、拆迁民怨、工程烂尾等问题或将让大同成为一座烂尾城，其赖以筹措古城建设资金而精心打造的御东新区也恐成为一座新“鬼城”。

　　离不开耿彦波的利益链

　　万人请愿“耿市长留下来”背后，是大同民间对耿彦波在任期间大量半拉子工程能否得以顺利推进的疑虑和诉求。

　　2月22日，大同东城墙合阳门广场上装饰起了元宵节的彩灯，呈现出一片节日的欢乐气象，此前在这里聚集的众多请愿市民也已经离去。

　　广场中心，一位老人挥着大号的毛笔，蘸水在地板上写下了这样的字：“大同是块未雕刻完的和氏璧，但大师已去。”围观的人默默看着，并不说话。

　　他们所说的“大师”，正是耿彦波。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就在2月3日，当地官媒《大同日报》还报道称，中共山西省委组织部干部考察组，已经将耿彦波确定为大同市市委委书记人选的考察对象。但在2月8日，山西省太原市人大常委会突然任命54岁的耿彦波出任太原市代市长。

　　据大同市人民政府官网显示，耿彦波在大同最后一次公开活动，是在2月3日参加了大同城区房屋征收与补偿表彰颁奖晚会。记者了解到，在那场会上，拆迁户每户凑一元钱给市长买了双皮鞋，据称耿很感动，“哭得唏哩哗啦”。

　　但令外界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市长职位更迭，竟然在民间引起轩然大波——从正月初三至正月初十的8天时间里，数千大同市民不在家过年，每天却聚集在东城墙和阳门广场、红旗广场、市政府门口等地，要求耿彦波市长继续留在大同。

　　有人举着标语、横幅、五星红旗以及耿彦波的照片，喊着“耿市长，请回来”等类似的口号在市中心游行；也有人在市委市政府门拿着“万人请愿书”屈膝下跪；更有人组建了一支车队，扬言要去太原把耿市长接回来……

　　“我感觉，这背后肯定是有组织的，主要还是开发商和拆迁户等有利益关系的人参加，一般人真不关心这事。”一位水果店老板向记者展示了一条短信：“为了大同明天更美好，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请给你的亲人、朋友及认识的人转发这条短信，初八请在东城墙集合，为我们大同的好市长耿彦波请愿……我在东城墙等你们。”他称，耿彦波任市长5年，大同聚集了太多离不开耿彦波的利益链。

　　随后，更多的民间舆论显示，万人请愿“耿市长留下来”背后，是大同民间对耿彦波在任期间大量半拉子工程能否得以顺利推进的疑虑和诉求。

　　古城恐成烂尾城

　　古城修复工程实际只完成了1/3,后续的工程实施难度更大，也需要花费更多的钱。

　　在大同市红旗广场北侧的魏都大道上，记者看到，一座并不对外开放、外观酷似北京人民大会堂的建筑周边被1米多高的围栏护起，旁边搭起高高的施工架。这是大同市展览馆——当地的地标性建筑。

　　门卫介绍，大同展览馆目前正在“乾坤大挪移”——旋转90°后向北平移，面向魏都大道平移距离约206米。

　　据了解，这是国内外建筑物平移领域体量最大、平移量最大的一次整体平移工程。从2012年6月开始实施，直至目前，该项工程仅完成了一项分体平移——原图书馆向东平移了1.09米，剩余的工作量十分巨大。

　　平移这样的好命运只属于大同展览馆——一座始建于1969年的“新建筑”。在其不远处，多栋居住房、办公楼已经人去楼空，等待拆迁。在大同市中心、城墙四周，这样的拆迁楼随处可见。

　　2006年10月获国务院批准的《大同市城市总体规划(2006年—2020年)》是上述“拆迁遗产”的主要政策依据。但2008年2月上任的大同市市长耿彦波，在调研仅十天后，即拿出自己的城市改造规划。

　　耿彦波为此还推出新规划——要求5年内在城建上投入500亿元，修复只剩一层土坯的古城墙，重修钟楼、代王府、华严寺、善化寺、文庙等建筑，拆除城内3.28公里的现代建筑，这涉及8万~10万户的拆迁。

　　大同市政府新闻中心主任谷盛明称，截至目前，大同古城的文物保护和修复已经完成80%，最艰难的日子已经度过。

　　不过，记者在现场调查后发现，实际情况并不乐观。按照耿彦波此前的计划，耗资10余亿元的四面城墙及瓮城修复会在2012年全面完成，并实现合龙。但是，目前在大同的四面城墙中，东城墙已经完工，下沉式广场、护城河及环城公园绿化也已经基本建成；南城墙和北城墙刚刚修复完，周边工程尚未动工；而西城墙还在修复，周边一些楼房因少数钉子户仍未在计划时间拆迁。

　　家住在大同市钟楼附近的老周告诉记者，自己目前的房子有60余平方米，按照政府协议，将在郊区给他们一个安置房，实际面积多出来的要自己再出钱。目前安置房还没有下来，政府承诺每个月给600元的过渡租房费。附近居民已经搬走了很多，但由于对拆迁补偿不满意，老周还不打算搬出来。

　　“到我们这个年纪本该图个清静，但现在的拆迁问题真是让人有苦难言。”年逾70岁的老周称，耿彦波来了后，对大同拆迁问题实行不按地段补偿、没有装修补偿、先拆迁后安置的方式，让不少拆迁户强烈不满。

　　实际上，自耿彦波任职大同市长以来，拆迁问题即成为这个城市面临的主要民生问题——“钉子户”不断涌现，上访、跳楼抗议、堵路等事件时有发生。

　　“我觉得现在古城修复工程实际只完成了1/3。”在大同市生活了50多年的市民老王说，城墙修复未完成仅是一方面，后续的工程实施难度更大，也需要花费更多的钱。不仅如此，城墙周边的护城河和绿化用水问题也值得关注。因为大同位于山西北部，缺水严重，如何保证护城河和绿化用水将是一大难题。

　　御东新区恐成新“鬼城”

　　自2008年以来，城建投入累计高达500亿元左右，而截至目前大同市政府负债已超百亿元。

　　耿彦波在拆旧城之余，还同步提出了造新城。这一被誉为“一轴双城”的发展构想显示：大同在以东城墙外御河为界，全面修复古城的同时，还要再造一个新大同，即在南郊建设御东新区，将后者打造成为承接原城内人口转移的新阵地。

　　据了解，御东新区规划面积达40平方公里，当地居民如此形容这个新区规模之大：“一条马路就10公里长，少说是原来大同市区的三四倍。”

　　记者在御东新区文瀛湖畔看到，被当地人称作“鸟巢”、投资12亿元的大同体育中心尚未完工，由于正值春节暂停施工，巨大的钢架在工地上显得空旷萧条。同时，这里也是会展中心、图书馆、美术馆、剧院建筑的规划所在地，但其余建筑均未成型。从“鸟巢”周边一眼望去，整个御东新区就如同“鬼城”，人烟稀少，但数不尽的塔吊显示仍在繁忙施工。

　　多位当地房产界人士表示，目前最担忧的，是御东新区还有众多楼盘未完工，耿市长离去后资金能否持续到位。

　　记者在现场看到，目前御东新区还有百余栋楼盘正在进行施工。大同当地一位房产经纪人告诉记者，目前御东新区普通住宅房价每平方米在4500~6000元，而在两年前这里的房价仅维持在3500元左右。知情人士透露，耿彦波正是冀望于开发御东新区，以升值后的土地出让金维持城建费用。2009—2011年，大同仅土地交易政府入账130余亿元。

　　除普通住宅外，御东新区还有大量花园洋房和别墅在建。目前御东新区的存量房或在数十万套。业内人士分析，以大同市民现有的购买力，短期内很难消化这么多的存量房。2011年，大同市住宅竣工面积872.5万平方米，比上年增长8倍，但当年其商品房销售面积仅为90.2万平方米，同比增长仅12%。

　　采访中，包括中博建设集团大同分公司等多家房产商及施工方负责人均表示不方便发表观点。但这并不妨碍此前有人组织万人请愿“耿市长留下来”的活动已经产生显著成效。

　　2月17日，新任大同市代市长李俊明在表态新官要理旧账的同时，已向当地尤其是地产商作出了“五个凡是”的承诺：凡是已经开工的政府工程，要全力保障，加快推进，不允许出现半拉子工程；凡是房屋被征收的住户，要妥善安置，确保回迁；凡是已经开工、手续完备的政府工程，要认真履约，按进度拨款；凡是依法经过招拍挂程序，按合同付了土地出让金的，要加快征收拆迁进度，尽快交付净地；凡是已经签约落地项目，要千方百计创造条件，尽快开工建设，早日达产达效。

　　资料显示，今年53岁的李俊明在上任大同之前，担任山西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厅长。其毕业于山西省建筑工程学校，也曾在房地产公司担任“一把手”。某种程度上讲，李俊明身上30余年的“建筑”行业的丰富履历，也是山西省政府任命其为大同市代市长的主要原因所在。

　　然而，虽然政府已经作出承诺，大同市民心中的疑虑并没有彻底消除。对新政府未来能否承接起这个城市的建设，依然存有疑虑。

　　5年来，因大规模实施城市建设，大同市财政赤字问题已经非常明显。官方数据显示：2011年，大同市一般预算收入完成64.6亿元，全市财政一般预算支出执行高达169.2亿元；2010年，大同全市一般预算收入完成55.2亿元，全市财政一般预算支出执行132.8亿元。

　　而仅在2010年一年，大同市对古城修复、道路改造、桥梁建设共计投入资金122.32亿元。

　　但是，大同市政府、市财政局拒绝对记者关于大同债务情况作出回应。但有数据估算，大同市政府自2008年以来，城建投入累计高达500亿元左右，而截至目前大同市政府负债已超百亿元。

　　此前，耿彦波曾公开提出，500亿元的城建资金，政府出资100亿元，向银行贷款100亿元，争取中央和省里的支持资金50亿元，而另外250亿元将来源于“经营城市”，即国土收益。

　　城市建设带来的土地违规问题也值得关注。数据显示，2009年大同因179宗违法用地被收缴罚款762万元。随后在2011年年初，耿彦波因土地违规、耕地占用招标问题被国家土地督察局北京局约谈。

　　5年来，耿彦波以雷厉风行的作风在大同进行大规模城建，整个城市如同一块巨大的“工地”。描绘明朝古城的同时，也给这个地方带来财政赤字、拆迁矛盾和土地问题，以及关于文物保护的争论。

　　耿彦波曾表示，大同在花钱的同时蕴涵着赚钱大产业，在创建特色城市的同时复兴着一个历史文化名城。等到城市改造建设完成之时，就是文化名都崛起之日。但现在，耿彦波给大同城建能否完成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