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李想

　　记者：张秦思 王星灿 康敬锋

　　摄像：贡存 陈艳波 毛云李 沈焱 徐胜

　　一、

　　20年前，成龙买下了十间安徽古建筑，近年来一直苦于找不到展出地点。几年前，机缘巧合，他把其中的四栋古建筑捐给了新加坡的一所大学。前些日子，成龙被对方的用心所感动，表示欲“把其余那六栋也捐给他们”。这件事经过成龙自己在微博曝光后，立刻在全国引起热议，今天我们首先来回顾一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眼前的这部电影，是香港影星成龙自编、自导、自演的一部电影，名字叫做《十二生肖》。电影中，成龙扮演的一个叫做杰克的人，四处寻找“圆明园”十二生肖中失散的最后四个兽首。在最后关头，一向惜金如命的杰克放弃了金钱，最终将寻回的珍贵文物兽首归还了中国。影片中的成龙，凭借着一己之力，捍卫了文物的归属。然而在戏外，成龙对中国古建筑的处理，却引发了社会各界和网友的质疑。2013年4月4日，成龙在自己的微博上连发四条微博，告诉广大网民，他在二十年前，买了十栋安徽古建筑，两年前，他已经将其中四栋捐给了新加坡科技设计大学，在看到该校为这四栋古建筑所做的考证和设计后，现在，他准备将剩下的六栋也捐出去。在微博中，成龙这样写道，“这些老建筑，是中国建筑(601668,股吧)艺术的精髓，如果不摆出来让人欣赏实在浪费。”

　　十栋来自安徽的古建筑，在二十年前就购买了，这十栋古建筑究竟是什么模样？是哪一个年代的建筑？又是哪些曾经显赫家族的府邸？这些信息，成龙在自己的微博里，没有做任何的交代。记者就此联系了成龙的经纪人，得到的也是目前还不能接受财经频道记者采访的答复。记者也联系到了微博中提到的新加坡科技设计大学。新加坡科技设计大学工作人员说：“(捐赠的那几栋古宅)还在重建当中，按目前的情况，预计在2014年之前都不能完工，所以现在没什么好看的，它们现在都还在仓库里。当我们准备好给媒体曝光的时候，我们可以安排采访，在目前这个阶段，我们不接受任何采访。”

　　成龙自己发微薄声明要捐赠古建筑，却信息不明，接受捐赠的大学，也是三缄其口，但事件却引发了众多网友的热议，众多言论中，大家争论的最核心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成龙买下的这十栋古建筑，是不是国家文物？如果是国家文物，成龙这样做是否是违法行为？

　　佟秋平，北京市中允律师事务所主任。经办过不少文物案件的他认为，目前来看，成龙的宅子应该没有经过相关部门的认定，他认为，这些宅子即便是中国最好的徽派建筑，只要不属于文物范畴。那么，成龙捐宅就不违法。他的观点也得到了中国海外追索圆明园流失文物律师团首席律师刘洋的认可。刘洋告诉记者，目前中国在文物保护方面的法律已经有了一定的进步。中国海外追索圆明园流失文物律师团首席律师刘洋说：“目前来说我们的文物保护法实施细则，再加上我们文物局一系列的规章，应该说它在这一方面比原来有很大的进步，至少我们不是无法可依了。”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第二条第一款规定，具有历史、艺术、科学价值的古文化遗址、古墓葬、古建筑、石窟寺和石刻、壁画即为文物，而在《文物认定管理暂行办法》第五条规定，各级文物行政部门应当定期组织，开展文物普查，并由县级以上地方文物行政部门对普查中发现的文物予以认定。

　　按照这样的法律规定，佟秋平认为，某一具体的古建筑是否具有历史、艺术、科学价值，在文物行政部门普查认定之前，是很难鉴别的，换言之，只要没有被文物行政部门认定的就不属于文物，不受保护，可以随意拆除、移动、买卖。刘洋也认为，当前市场上的古建筑交易在一定程度上钻了法律的空子。刘洋说：“它整体的移过来了，我们看到的非常清楚。但是我们现在国家地方政府，怎么来惩罚他你拿不出法律依据。”国家文物局副局长董保华说：“如果有可能，我们希望成龙先生，他也表达意愿，不辜负众人的希望，不做对不起民族的事情，它的最好归属还是回到他的故乡。有关部门应该对这方面的工作有所支持。”

　　二、

　　律师告诉我们，如果成龙捐出的古建筑是文物，那么根据国家有关法律规定，是绝对不能走出国门，转赠海外的。但如果不是文物，只是一般的古建筑，作为成龙的私人财产，别人无权干涉。目前古建筑是否属于文物，我们国家规定得十分模糊，但就在国家还没有弄清到底有多少古建筑需要被保护的时候，在利益的驱使下，市场上早已有人用不菲的价格挪走了本该在原址的古建筑。我们一起来看记者康敬锋在江西的调查。

　　记者从这个叫“中国古建交易网”的网站里，找到了一个在景德镇的古建筑买卖中间人老柴，他常年奔走于浙江、安徽和江西等地，搜罗散落在农村地区的老房子，并联系北京、上海、浙江的买主，从中赚取差价。中间人老柴带我们看的第一栋老房子，是他2010年买下的，按照他的说法这是一套清末的典型的徽派建筑。老柴告诉我们，这栋房子买来之后，他对一些腐烂断裂的横梁和柱子进行了更换，这些横梁和天井上的木雕也经过了修复。不过地上的水池、柱子下面的石墩、以及一些木雕和窗片都是当年的东西。古建筑中间人老柴说：“这个叫盛唐谱，上面下棋的、写字的、弹评的都有。喝茶的，聊天的，都有的。这天井上面是八仙，你看。这块都是修过的？这块修过的，真正的原来的你不修没这么完整。”

　　当时购买这栋老房子，老柴花了8万元，后期进行修复他又花了一笔不小的投入，现在他打算出售的价格是42万元。老柴带我们看的第二套房子，是一套没有经过任何修复的老房子，而且现在还住着人。房东准备以22万出售这套房子，而老柴报给我们的价格是26万，他说他也要赚一个中介费。

　　老柴还带我们看了一套清早期的房子，这套叫“大夫第”的老宅子，有着典型的明朝建筑风格，横梁和窗片上的木雕栩栩如生，而且这些木雕融合了镂雕、透雕、圆雕等多种雕刻手法，具有极高的文化艺术价值。古建筑中间人老柴说：“它是把这几种雕法全都？全部都融洽在里面，圆雕、透雕都有。还有麒麟什么的，都有意义，鹿就代表福禄的意思，再一个喜上眉梢，一个喜鹊和梅花在一起。”

　　老柴说通过他的运作，可以将这些古建筑保留下来，虽然离开了原来的环境和文化，但是可以保留下一个完整的房子。在老柴和其他合伙人一起开设的工厂里，摆放着十几套古建筑，有老祠堂、有老戏台，还有官宦家庭宅院以及普通老百姓的民居，不过这些都是经过了修复的古建筑。老柴告诉我们，现在黄山的一些地方对老房子进行了鉴定，还挂上了文物保护的牌子，但是在老柴的家乡景德镇乐平市，还没有进行这样的保护。古建筑中间人老柴说：“只要不挂牌就能允许。这个我跟你说，这个就是挂牌保护的，我们就不能拆，现在不挂牌的，现在只要是办好检疫就行了。”

　　老柴不仅做中间人，还进行古建筑的修复和复原。他告诉我们，只要买家打了款，他们就会拍照、编号，然后拆除，那些腐烂、被虫子侵蚀的木料就随手丢弃，剩下好的装车运往北京、上海等，然后按照原样进行恢复。老柴告诉记者，这些年随着投资和个人收藏的增多，老房子的价格也越来越高，过去几万元就可以买下一套不错的老房子，现在都要几十万元。

　　有人说，把风雅清韵的古民宅收入囊中，炒古宅成为了江浙富豪们的财富新游戏。而除了一些职业炒房客以外，在江苏省吴江市，记者还见到了手握200套古民宅，被称为古建鼻祖的陈金根。

　　陈金根经营着江南最大的私家园林静思园，这个园林里的建筑大多购于八九十年代，然后整体搬迁到这里。苏州市静思园园长陈金根说：“我们就是从安徽、江西、浙江、上海、苏州，这个古城市规划拆迁改造，把它保护来的。这个大的厅堂是从苏州干将路(音)移过来的。是这个叫陆潤庠的一个家里打的门庭。陆状元，苏州的一个状元。这个厅堂你看规模多大，过去不是做大官的绝对没有住这么大的厅堂。”

　　苏州干将路上的古建筑并不少见，这条路历史悠久，明清时代当地很多达官显贵都聚居于此，留下了不少有江南特色的园林建筑。但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当地政府决定将这条路改造成为城市主干道，当时还在经营环保产品的陈金根收购了大批园林。而静思园里的古建筑几乎都是在面临拆迁之时，他从老百姓或者开发商那里购入囊中。

　　虽然这些古建筑在陈金根眼里都有较高的历史价值，但是在当时，它们都不是被列入保护级别的文物。为了搬迁和修复这些古建筑，陈金根投入不菲，现在这个园林已经成为国家4A级风景区，对外开放，门票价格70元。陈金根说：“从我个人来看，把它吃掉的再建起来，不管是哪一个功能，还是正能量地发挥，因为你把它保护起来，它到木材市场上去卖掉，当柴火劈掉了，破坏掉了。”

　　三、

　　商人看重古建筑的价值，进行收购和拆卖；慈善家看重古建筑的文化，展开收藏和保护。一栋栋濒临荒废的古建筑，或许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安身之所。但是在很多专家看来，作为不可移动文物的古建筑、古民居，一旦离开了原本存在的环境以及民俗风情，就失去了原本蕴涵的价值意义，这就是一种巨大的破坏。在我国，文物保护为何频频失守？古建筑为何“命途多舛”？多年前还遮遮掩掩的古建筑拆卖，如今已发展成了一条收购、修缮、出售的完整产业链。那么我们现行制度能否保住古建筑流失？保护古建筑，又存在哪些难题？我们又迫切需要做些什么？再来看记者调查。

　　2003年6月21日，美国波士顿附近的塞冷镇从浙江省黄山市休宁县搬来了一座名为“荫余堂”的徽州古民居。这坐有着200多年历史的老宅子分为2700块木块、8500块砖、500件石雕，用19个大货柜运往美国进行重建。2011年，湖南省东安县明清古建筑群的命运同样引起媒体关注。有专家把它称为中国古建筑“被遗忘的明珠”，并认为，这片建筑是研究湘军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史料依据，也是湖南的地方建筑代表，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被列入文物保护单位名单，因此也受到文物贩子的青睐，导致古建筑构件大量流失，损毁严重。社会热心人士发出了保护东安明清古建筑群的呼吁信，并得到了时任湖南省省长徐守盛的批示。那么，两年过去了，现在这个古建筑群的保护现状如何呢？湖南省永州市东安县文物管理所所长李所长告诉记者，虽然省长批示过了，但是也没有用，有人出高价就卖了，你也管不到，而且没有钱，还怎么谈保护。

　　东安县是永州市的文物大县，但同时又是省级贫困县，这位李所长告诉记者，连国家级的文物保护起来都财力吃紧，更顾不上这些连保护级别都没有的古建筑群。那作为上级主管部门的永州市文物局能否提供财政支持呢？湖南省永州市文物局工作人员说：“文物局：市里面根本就没有文物保护这个专项资金。市里面比县里还穷。”那么对于东安古建筑群的状况，湖南省的主管部门是否知情呢？在2011年省长批示之后，又是否采取了相关行动呢？熊处长告诉记者，每年国家下拨的文物保护的资金对他们来说都是杯水车薪，省里的财力也是捉襟见肘。

　　在中国，受保护的古建筑属于不可移动文物范畴，根据其珍贵程度，分为国家级、省级、市级和县级共四级文物保护单位，到目前为止，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共有2351处， 2001年第五批国家文物保护单位首次将18处古村落古建筑群纳入保护范围，2006年，又有43处古村落古建筑成为了第六批国家文物保护单位，我们看到一方面人们对古建筑群的关注正在逐步提高；另一方面，一个残酷的现实不容忽视，那就是中国的古村落正在快速消亡。住建部中国传统村落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罗德胤说：“我们有个大概的估计，可能传统村落来说的话，1950年可能有300万个。现在具体数量不好说，但是如果用传统村落的标准来衡量的话，我估计不会超过几千个。”

　　参与住建部传统村落调查的罗德胤告诉记者，如果不抓紧普查并加以保护的话，那些没有被列入名录的古村落古民居就会在这个地球上消失了。

　　陈志华，1947年考入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有感于梁思成先生为保护北京城奔走呼号，当年他主动要求从清华大学社会学系转到建筑系，成为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学生。1989年，临近退休的陈志华毅然决定将余生投入到中国乡土建筑研究中去。研究了一辈子外国建筑的他，为什么临近退休却要开始走村串户，去农村进行古建筑保护呢？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陈志华说：“一个民族你没有的历史文化，这个民族他太单薄了，你把所有的我们包括天安门，包括故宫[微博]你全部毁掉一个都不要，那你照样可以吃，可以住可以过日子吧，不会因为这个故宫烧掉了，中国就完蛋了，到不了那个水平，但是你这个这个民族还像这个民族吗？就是文化的问题。”

　　作为中国第一本《外国建筑史》的作者，陈老对国外的古建筑保护十分清楚。至今他还清楚的记得意大利人是如何保护古建筑的。陈志华说：“他们家阳台的栏杆，有两个栏杆掉着，放在阳台上放着，我第一次去看到放在那，等我十个月走了以后，他还放在那，我说你这个么，我不能动的这个东西是要有专人动的，这是古建筑，意大利人挺幽默的，等着吧。就长时间的等着，等的胡子都出来了。”

　　陈志华告诉记者，像古建筑这种不可移动的文物，其重要的价值就是在其所在的位置上，所以只要可以不移动，就不应该移动。面对一边快速消失的古建筑，一边炙手可热的拆片交易。曾主持起草1982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第一次明确提出文物的定义的我国文物界著名专家谢辰生也对当前的现状感到难过。他认为，在当前的状况下，政府文物主管部门应该抓紧时间进行普查，尽快将更多古建筑纳入保护范围内。文物界著名专家谢辰生说：“当然是很紧迫的工作，但是中国太大的，你查起来也不是很快，所以有时候也正常。还应该各文物部门还得继续普查，这很简单。”

　　而陈志华则建议，政府立即出台相关法律，以年限为标准界定文物，这样就无需费时费力的逐个进行认定了。陈志华说：“洋鬼子把房子盖起来就是文物，只要盖起来就是文物，就不能拆，那我们就退，我们有一些国家，他是有年限的，50年以上50年以下都可以分的，我们连这个都没有。”84岁高龄的陈志华，希望通过我们的节目呼吁，立即停止拆片交易，以年代划线对古建筑进行文物界定并抓紧普查。他说，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历经风雨的古建筑世代保存下去。

　　四、

　　一边是商人们大肆收购贩卖古宅，一边是主管部门遵章守法的看着文物资源的流失，既然国家文物部门不来挂文物保护的牌子，商人们就可以明目张胆的大肆拆建贩卖。既然还来不及鉴定古建筑是不是文物，所以商人们现在做的生意，也不能说就是违法的。现实和监管在古建筑保护这个问题上，如今是和谐得一塌糊涂。各色老板们在抓紧时间拆房子，主管部门还在慢慢的开展鉴定工作，有学识的老专家们，很着急。而有执法能力的文物主管部门，也有现实的难题。钱不够，人手不够，工作量太大，等等。或许，我们的孩子以后在走村串巷的旅游中，只能看到水泥做的大明宫，更多原汁原味的古建筑，我们可能在新加坡能够观赏到。等到哪一天，我们可能会感谢成龙，那一天，我们也会怀念这期节目，当然，我们对文物主管部门的古建筑保护工作，在那一天，也会理解得更深，理解得更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