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土塘被毁的证据早被海水洗刷干净,雍正帝很快派出了吏部尚书朱轼抵达现场勘查,并作出新的海防建设规划,也就是留存至今的华亭东石塘。
293年前的仲夏,一场来势汹汹的暴风雨袭击了杭州湾以北的陆地。7月18日这一天,从早上7点到晚上7点,雨未停歇,风也不止,浪花激烈地拍打着原本脆弱飘摇的土堤坝,直至其“溃不成军”。
雍正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才上任第二年,便遇上这样大的灾异,就连父亲康熙在位时建造的海防“遗产”也付之一炬。更要命的是,因土塘决堤,海水倒灌,当地的沿海民房全部被冲毁,农田被淹没,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这个曾经受苦难的地方,就在今天的奉贤、金山沿杭州湾一带。不过,当年土塘被毁的证据早被海水洗刷干净,雍正帝很快派出了吏部尚书朱轼抵达现场勘查,并作出新的海防建设规划,也就是留存至今的华亭东石塘。
1996年,奉柘公路路基降坡,埋在奉贤柘林境内上百年的石塘,有4.5公里段重见天日。2002年4月27日,市政府发文批准其为“上海市文物保护单位”。至此,华亭东石塘成了上海市最大的不可移动文物,俯览山河大地,仰承日月光华。
记者沿长长的石塘一路寻访,找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片段和尚可触摸的史迹。
300年前的“优质工程”
华亭东石塘,顾名思义是以石材筑成的堤坝,更加经得起海水的冲击。与此同时,如果有从海上过来进犯的倭寇,它也可以阻挡住明枪暗箭,保护一方苍生。用雍正帝的话说,土塘扛不住事儿,全部修成石塘,世世代代都安宁,也可以体现出我体恤百姓的心意。
如今来看,雍正帝的“心意”算是到位了。近300年过去,华亭东石塘依旧岿然挺立,足见工程质量过硬。
说到古石塘建造,有一个人不能不提,就是被雍正派去灾害现场的朱轼。这个朱轼在康、雍、乾三朝为官,位极人臣,还做过乾隆的帝师。除了品格高洁、博古通今外,最大的特点是富有创新精神。一个吏部尚书,相当于今天的组织部长,竟然精通建筑学、交通运输学、会计学,自主设计了牢固且性价比高的“鱼鳞条块石塘”方案,将完整的条石与碎石子混合铺设成石塘。还在石塘不远处,沿着石塘规划开挖了一条河道,用于运输重达千斤的石料,省工省时又省钱。
不过,雍正一朝倒也不差钱。工程近半时,朝廷传令下来,剩余的石塘索性全部用上好的条石砌筑,并采用铁榫、铁销把上下左右扣死的做法,使石塘连成整体。缝隙之间,用白灰沙砌筑封死,干脆修一道屹若金汤的万世之功。
今天人们看到的华亭东石塘,就是全部采用条石修筑的那段。历经3个世纪,依旧石坚壁仞。当地人告诉记者,10年前曾有附近居民想偷偷剥几块石头下来做房基,却发现,高约4米的石塘,几乎没有任何松动迹象。
穿越时空的对话
根据史料,古石塘“西起金山龙珠庵,东至华家角(今柘林镇奉海村),通长7467丈6尺”,约合25公里。从这个意义上说,绵长的遗迹很可能还埋在地下。
柘林镇文物保护工作者王正荣是提出这种合理假设的专家之一。他认为,沿着已暴露的4.5公里向两头延伸探寻,可以发现,与石塘连接的地方,地势并没有明显降低,“下面或许还有东西”。
不过因历史久远,那些可能埋藏石塘的位置大都已经修路造房,很难再开掘。好在,可见的4.5公里华亭东石塘已然留下了石块之外的“宝贝”,供后人探寻。
记者见到王正荣时,他正盯着24幅从古石塘上拓下来的石刻出神。今年6月,王正荣与其他几位文物保护工作者重走了华亭东石塘。他们发现,因石料保存完好,上面雕刻的文字和象征纹饰也清晰可见。
这些石刻文字中,有大量楷书、行书的题记,如“海国长城”、“果波不扬”、“悠久无疆”,说的是这石塘如同海边的长城,有了它,波涛再也扬不起来,将长久保留,万世无疆。而“禹绩重光”、“恩膏普被”,说的是雍正修石塘,如同大禹的功绩重新被发扬,老百姓也可以同披恩泽。
读这些文字,如同和当时镌刻文字的人对话,心领神会,王正荣说。尤其是看到当年人留下的期许和预言,今天果真实现了,的确有时空穿越的体验。
此外,题记上还翔实记载了海塘施工中的编号、分段、监察者、承筑者、日期;石塘南面发现的多块“河口界碑”也如实记载了海塘的建造工艺、工匠姓名等信息,仿佛一切可追溯。
沉默的石塘
石塘的作用在300年间,发生了重大的演变。起初,它是上海南部地区海防和抗倭的重要“堡垒”。
后来,陆地开始向海面扩张。石塘以外又长出了新大陆,且面积越来越广。原先石塘内的原住民从“沿海居民”变成了“近海居民”。与此同时,新大陆上也迎来了新移民。古石塘成了立于原住民和移民之间的天然屏障。
王正荣说,这批移民最早来自于浙江岱山岛。大约百余年前,他们举家迁徙到石塘外的新大陆上,搭起了茅草棚,以捕鱼和晒盐为生。而石塘里的原住民,当时已经过上织布耕田的务农生活。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隔着一道石塘,里外的人们没有过多交流。
随着移民越来越多,石塘外的居住规模越来越大,光是在柘林镇区域内,就形成了今天的冯桥村、渔业村、营房村、夹路村4个村庄。此时,石塘再也无法阻挡两地居民的融合与沟通,通婚、贸易等行为普遍发生,南上海的方言开始向岱山移民区渗透,岱山特有海盐晒制技艺也通过移民渐渐向内陆传播,石塘如同虚设,内外不再有别。
近年来,这些见证过石塘变迁的沿线村庄居民也逐步动迁搬离。石塘北侧成了沟通东西的奉柘公路,南侧则是新建的大学校园。如果没有标识指引,几乎不会有人在乎这堵“上了岁数”的石墙。此后,有“上海小长城”之称的华亭东石塘仅存观光和历史研究价值,不再发挥实效。试想一下,如果石塘会说话,它也许会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滔滔不绝地向你诉说他曾经的辉煌灿烂、他见证过的沧海桑田,和今天波澜不再起的静好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