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伦勃朗瞬间回眸、嘴巴微张、眉毛扬起,露出惊讶的神情,这具有戏剧感的一幕转瞬即逝,却与画面外的观者彼此相遇,形成对话。
这件蚀刻版画创作于1630年,画面是静止的,却又充满了动势,当时伦勃朗大约24岁,这件极具冲突的作品被作为目前正在英国牛津阿什莫林博物馆(Ashmolean Museum)举行的
“年轻的伦勃朗”
展览的海报,其原大仅有5.2 x 4.7厘米。
伦勃朗,《戴着帽子、张着嘴的自画像》,1630,5.2x 4.7cm,阿什莫林博物馆藏
英国牛津阿什莫林博物馆“年轻的伦勃朗”汇聚伦勃朗职业生涯的首个十年,展出包括伦勃朗及其朋友、学徒的30多幅油画和90件素描和版画作品,这也是迄今为止聚焦伦勃朗青年时代规模最大的一次展览。
英国阿什莫林博物馆馆长亚历山大·斯特吉斯 (Xa Sturgis)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此次展览的目的不是把伦勃朗塑造成创造杰作的天才,而是展示伦勃朗的不同——一位年轻艺术家的坚韧不拔,不断肯定和否定自己,最终成为伟大的画家之一。
伦勃朗,《83岁的老妇人》,1634,英国国家美术馆藏
展览策划了十年之久,阿什莫林博物馆前任馆长克里斯托弗·布朗(Christopher Brown)与伦勃朗出生地荷兰莱顿市立的艺术博物馆(Museum De Lakenhal)策展人很早便达成了合作意向,并将展览聚焦在1624年至1634年:
1624年,伦勃朗获得了在荷兰当时最著名的画家彼得·拉斯特曼于阿姆斯特丹的画室中当学徒的机会并在拉斯特曼手下工作了六个月。彼时,他已经基本掌握油画、素描和蚀刻画的技巧并发展了自己的风格,与同门好友扬·列文斯(Jan Lievens)一起在家乡莱顿开画室招徒作画,其间画了许多自画像。1631年,伦勃朗离开莱顿去阿姆斯特丹,在1630年代早期便成为阿姆斯特丹的主要肖像画家。
但不可否认的是,相比艺术史上其他画家,伦勃朗起步很晚,18岁时才创作了第一批作品。而拉斐尔、丢勒在10岁前就已透露出成为艺术大师的潜质;毕加索也自称小时候就画得如拉斐尔一样好。即便在24岁画出精准、具有戏剧冲突的自画像,伦勃朗并不算早熟的艺术家,更不被认为是神童,那么伦勃朗又是如何成为日后将地窖之光射入、画出《夜巡》的伦勃朗?这便是展览所要讲述的:
伦勃朗,《自画像》,1629,利物浦博物馆藏
那些不尽如人意的伦勃朗
展览充满了年轻的伦勃朗意想不到的好奇心和鲜为人知的的画作。18岁时,伦勃朗创作的第一批作品笨拙地描绘了人类的五种感官,这些作品透露出伦勃朗绝不是天生的画家。展览并未掩盖这一事实,而是将其毫不吝惜地展示。同时也讲述了伦勃朗试图成为画家的决心和坚持——步履蹒跚、执着练习、自我纠正,一些未完成的素描也是他中途放弃工作的记录。
其中伦勃朗早期《圣经》题材的作品,显示出他当时的不成熟,这在他后来作品中是少见的。策展人似乎故意让人注意到他“人性化”的失败,并“自豪”地将伦勃朗失败的尝试放在同行优秀的作品边。
伦勃朗圣经题材作品,1625
这幅大约创作于1625年的蚀刻画中,没有景深和透视,画中人也僵硬如玩偶。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伦勃朗当时应该也有同样的感受,他几次试图擦除修改表达错误的线条,但结果并不让人满意。
但这就是早期粗糙、笨拙的伦勃朗,这也使一些作品是否归属于伦勃朗名下有所争议。2014年,一幅名为《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的油画委托德国一家拍卖行拍卖,拍卖行将其定性为“荷兰画派”的作品,荷兰一位艺术品商人最终以150万欧元竞得该画。
随后他委托英国阿什莫林博物馆多名修复专家对画作进行鉴定,通过对比画作中的人物与同时期的伦勃朗油画,并提取颜料样本进行分析,确认油画由伦勃朗本人创作,而且修复专家还确认油画顶部身着白衣的男子正是伦勃朗本人。但是若非科学取证,很难相信这件作品和后来那些经典之作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伦勃朗,《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约1627-1628年
展览作品以时间顺序,陈列在博物馆的多个展厅。每个展厅都以自画像为开端,时刻提醒观者这些作品背后的人,伦勃朗的脸更是无处不在。
伦勃朗,《受洗》,1626
在1626年的一幅名为《受洗》的作品中,伦勃朗的形象还不止出现一次,画面后方马背上两张相似的面孔,严重分散了观众对画面本身的注意力。还有一件名为《历史画》的作品,画面后方出现了容易辨认又无法解释的、黑眼睛、蓬乱头发的自画像,这也许是伦勃朗画面中首次出现年轻的自己。
伦勃朗,《历史画》,1626
年轻的自画像记录艺术成长
展览入口处陈列了三幅伦勃朗的自画像,这三件作品都名声赫赫,其尺寸却出人意料的小。那件来自慕尼黑的巴伐利亚绘画收藏馆的《自画像》中,年轻的伦勃朗像一个孤独的灵魂出现在黑夜的森林,他的瞳孔比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黑影更黑。他完美定义了所谓“黑暗与光明的边界”,他看起来几乎遥不可及,直到你注意到他的眼睛也直视着你。
伦勃朗,《自画像》,1629,15.6x12.7cm,巴伐利亚绘画收藏馆藏
这件大约绘于1629年的自画像与1930年所绘惊讶到张大嘴巴的蚀刻自画像出自同一时间,可见在1629前后,伦勃朗同时使用油画、素描、印刷三种媒介创作,并且混合使用它们。他用一根尖头绘图鹅毛笔加工铜板,他的实验是如此广泛而激进,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伦勃朗,《自画像》,1929,6.7x6.7cm,阿什莫林博物馆藏
展览随着伦勃朗历经的时间,将观者引向他不断变化的想法。伦勃朗的蚀刻板像是素描本,在蚀刻板的表面创作,如果不如他所意,则将其回收再利用,所以很多蚀刻画中呈现了反复创作的痕迹。
伦勃朗,《带有其他作品的自画像》,1632,10.2x11.5cm,阿什莫林博物馆藏
展览中一系列引人入胜的版画也展示了画家对作品思路的修改。比如,一件《父亲肖像》就可以看到创作者修改的痕迹,画家的父亲在1630年去世,而他的修改也是对父亲的纪念。
伦勃朗,《父亲》,1628- 1629
阿什莫林博物馆藏
伦勃朗也曾为年迈的母亲画过很多肖像,画中母亲多为静静地坐着、等着,谦卑而和蔼,显示出她对儿子的关怀和耐心。
伦勃朗,《母亲》,1631,9.8x7cm,阿什莫林博物馆藏
1631年,伦勃朗的自画像开始变化,此时他已经搬到阿姆斯特丹,他开始把自己描绘成一个“严肃”的艺术家。展览也通过油画与素描草图的同时陈列方式,展示这些作品的诞生过程。
伦勃朗,《戴软帽的自画像》,1634,阿什莫林博物馆藏
为了成为具有莎士比亚戏剧风格的艺术家,伦勃朗付出了难以置信的努力。展览展出的140件作品相比艺术家十年的自我革命和超越只是沧海一粟。在这场革命中,伦勃朗不断寻找新的方式,传达戏剧的深刻内涵。画家伦勃朗化身戏剧巨匠,搭配了奇装异服和道具,并用奢华、奔放、光芒四射的绘画提升自己的“表演”。
伦勃朗,《耶利米悲叹耶路撒冷的毁灭》,1630,荷兰国家博物馆
光可以再造,伦勃朗难以超越
展览中有一些作品属于伦勃朗的朋友和学生,其中也包括好友扬·利文斯。他们曾在莱顿共享工作室,现今,他们的作品也经常被安排在同一空间展出,他们之间似乎一直存在着竞争关系,同一座城市竞争、绘画相同题材的竞争,直至如今依旧在空间的隐约比较。相比之下,伦勃朗重视画面的戏剧性,他总有本事在众所周知的故事中挑选出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让人铭记。
伦勃朗《基督在彼拉多》,1634,英国国家美术馆藏
展览还展示了伦勃朗追随者的作品,这些作品虽然并非出自伦勃朗之手,但每一件的笔触、光线都写着“伦勃朗”,可见其对后世的影响。通过这些作品,观者可以通过一个侧面了解是什么让伦勃朗的风格变得“成熟”。
然而,即使功成名就,伦勃朗却从未放弃他在职业生涯开始时的尝试。展览的尾声的几幅作品,展示了伦勃朗的无法超越。其中借展自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高贵的斯拉夫》蔚为壮观,画面描绘了一位头戴羽毛头巾、身穿东方服饰、上了年纪的男子。他的笔触令人眼花缭乱,闪耀的金链,带着半透明光泽的珍珠、华美的丝绸等不同材质被不同的用笔诠释,从这一切中浮现的也是伦勃朗自己——即使光线暗淡,依旧骄傲而坚定。
伦勃朗,《高贵的斯拉夫》,1632,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1634年,伦勃朗完成了《杜尔博士的解剖学课》等杰作,但这些名声赫赫的作品并不在这次展览中,这也正是此次展览的目标——不迷恋于伦勃朗的成功,而是追随他人生旅途中的每一步,甚至每一个失误。他对日常生活的痴迷从未消失,他把生活周遭的街道、建筑、小贩、乞丐、老人等都浓缩成笔下的十四行诗。
伦勃朗,《长胡须的老人》,1632,哈佛大学博物馆藏
展览的最后一件自画像作品创作于1635年,在展览所呈现的时间表之外。这也是对其最早期自画像的回应和对比。此处,他穿着礼服,走过了艺术最初的十年。“年轻的伦勃朗”正是回顾了一位众所周知的艺术家的早年生活——一个充满创造力、对生活着迷的年轻人努力寻找自己的道路。
(注:展览将持续至6月7日,本文编译自牛津大学学生乔什·波丁顿的《艰苦奋斗的才能》和卫报艺评人劳拉·卡明的《伦勃朗:如何从错误中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