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器上的玛雅文明

2020年04月24日 09:45 新浪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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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 荣宝斋《艺术品》

  文/曾 攀

  玛雅文明植根于中美洲密林之中,位于今天的墨西哥东南部、危地马拉北部、伯利兹、洪都拉斯等地区。在16 世纪西班牙殖民者到来之前,古代先民在这里创造了辉煌的文明,宏伟的金字塔、壮观的石碑、神秘的文字和极尽精密的历法,成为古代美洲大陆最重要的本土文明之一。

  根据现代学者的划分,玛雅文明被分为前古典时代(前1200—250)、古典时期(250—1000)和后古典时期(1000—1521)。古典时期是玛雅文明的鼎盛时期,大约公元800 年之后,玛雅古典文明开始衰落,许多大城市被废弃,其原因至今仍在争论中,学界有外敌入侵、人口过剩、神权政治影响等众多说法。但玛雅文明并未消亡,只是在地理位置上发生了转移。1521 年,西班牙殖民者攻占阿兹特克之后,开始吞并中美洲玛雅地区,这一过程长达数个世纪,古代玛雅文明最终被边缘化,大量玛雅人死于战争或外来疾病,城市被废弃,文献被传教士焚毁,玛雅文字、历史失传。古代玛雅文明湮灭长达3 个世纪,但至今仍有数以千万的玛雅人在中美洲繁衍生息,并分散居住在墨西哥中部、美国和欧洲等地区,仍有三十多种玛雅语言(和其他方言)在使用。

  19 世纪以来,随着考古工作的发展,玛雅文明逐渐成为美洲古代文明研究的重点,科潘、奇琴伊察等伟大城市被发现和深入研究。学者们通过对照早期西班牙传教士记录下的玛雅文字、仅存的四件玛雅古抄本和现代玛雅语言,使得玛雅文字得到破译。碑铭、陶器以及由18 世纪西班牙人记录的基切玛雅人创世圣书《波波尔·乌》(Popol Vuh)揭示了玛雅人丰富的信仰世界。

  在玛雅手工艺品中,陶器是最重要的一类。“自然的力量—美国洛杉矶郡艺术博物馆藏古代玛雅艺术品”展出了200 余件玛雅文物,以古典时期陶器为主。玛雅陶器使用黏土混合火山灰烧成。玛雅陶器不用轮制,而是用泥条盘制等方法,也通过模制进行大批量生产陶器。陶器表面用矿物颜料混合树脂(如柯巴脂)施以彩绘。展出的这些陶器大多数用于宫廷和祭祀场合,内容反映了玛雅人对于宇宙、自然的崇拜和统治者的超自然力量。

  一、自然与环境

  玛雅文明所在的中美洲幅员辽阔,地理环境多样。考古学家将其分为高地玛雅和低地玛雅。南部的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地区是高山峻岭和峡谷,而中北部的伯利兹、尤卡坦地区则是热带低地。玛雅人在高山深林、肥沃的谷地、热带低地中发展了发达的集约农业。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前,玛雅人几乎没有大型畜力、金属工具和使用轮子的车辆,自然环境对农业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正如其他文明一样,对自然力量的崇拜是玛雅人精神世界的一个亘古不变的主题,人们长期敬仰并供奉各种自然的神灵,以求得水、食物和其他维持生计的必需品。

  图1 玉米神纹陶罐 16.3cm×7.6cm 釉陶 公元650-850 年 出自危地马拉佩滕、序顿或邻近地区

  图2 玉米女神陶像 22.4cm×9.7cm×7.1cm 陶, 烧后施彩绘 公元600—900 年 出自危地马拉北部或墨西哥东南部

  玛雅文明的农业基础是玉米的种植,玉米一直是玛雅人主要的粮食作物。玛雅人通过在河流或沼泽边的“台田”(在耕地四周挖出沟渠,将挖出的土堆高,在其上耕种)以及山区的梯田大规模种植玉米,并且发展出集约型农业,供养了玛雅地区超大规模的中心城市。因此玉米在玛雅的神话中有着独特的意义,和创世神话、生命的起源有着紧密的联系。在陶器上我们能看到玉米神和玉米女神的形象,玉米神的前额高耸,头戴长长的穗状冠饰,象征玉米穗。玉米神常常以翩翩起舞的形象出现,如同玉米在风中摇曳,这代表了生命的活力,暗示着重生的希望(图1)。玉米女神则刻意表现出腹部的皱纹,表明其具备生育能力。(图2)

  图3 玛雅文字陶可可碗 21.6cm×28.7cm 釉陶 公元600-800 年出自危地马拉上维拉帕斯、查马或邻近地区

  另一种重要的作物则是可可。一株可可树可以产1000 至2500 颗可可豆。玛雅人将可可制成巧克力,用作酱汁。玉米和巧克力混合在一起,用香料和鲜花调味。可可最早由奥尔梅克人种植,但玛雅地区气候炎热、土地肥沃,所产可可质量最佳。可可是玛雅主要的经济作物,通常被用来制作供上层社会饮用的巧克力饮料。可可豆也能够当做货币使用。玛雅人采用各种造型的陶器来盛放可可,而在这些陶碗或陶罐的口沿上,常常写有它们的用途就是盛放巧克力。(图3)

  图4 恰克和神蛇纹陶罐 10.9cm×12.2cm 釉陶 公元650-800 年

  出自危地马拉佩滕北部

  农业的重要性使得玛雅人对雨水、雷电等与农业紧密相关的自然现象也进行了神化。恰克(Chahk)作为雨、风暴、闪电和雷之神常出现在浮雕容器的纹饰上,他长着蛇纹脸,身上有代表神性的圆形徽记。他挥动着斧头,吞烟吐火,象征着风暴和闪电。一件陶罐上,恰克和玉米神站在象征地下世界的水中,为玉米神的重生作准备(图4)。

  图5 卡维尔纹陶罐 18.7cm×16.5cm 釉陶 公元600-900 年

  出自危地马拉佩滕西北部

  闪电神卡维尔(K‘awiil)长着人的身体,右腿却是一条蛇。他的脸也常布满蛇纹,一个燃烧着的火把从额头上的镜子伸出。作为闪电,卡维尔在天地间驰骋,纵横各界,为玉米生长劈开土地。一件陶罐上画着第一棵可可树和闪电神卡维尔的诞生,他劈开了大地,让可可树生长(图5)。

  图6 蝙蝠头像纹陶罐 15.2cm×17.8cm 釉陶 公元650-850 年

  出自危地马拉上维拉帕斯、科班或邻近地区

  由于长时期与旧大陆的隔绝,在整个美洲大陆古代文明中,没有大型畜力的使用。玛雅文明也不例外。陶器的造型和纹饰中出现的动物形象,多是热带丛林地区常见的动物。但是,玛雅人将其赋予了神秘的特性。无论是在世俗世界还是在超自然世界,人类和动物总是交织在一起。金刚鹦鹉、秃鹫都和统治者相关,统治者的名字常会采用鸟类的名字,统治者也会以被视为珍贵商品的羽毛为衣,或在舞会和仪式上装扮成鸟类。蝙蝠是夜间才会飞上天空的地下生灵,它们被认为是黑暗生物,有时甚至预示着死亡,而它们栖于象征通往冥界的洞穴之中,增强了蝙蝠的神秘感。另一方面,蝙蝠也是重要的热带传粉动物,因此蝙蝠也受到玛雅人重视,成为玛雅名城科潘的象征。(图6)在《波波尔·乌》中,蝙蝠和鹦鹉在创世过程中都是重要的角色。

  图7 美洲虎纹三足陶盘 12.7cm×33.5cm 釉陶 公元700-850 年

  出自危地马拉佩滕北部

  图8 猴形捉手三足陶罐 25.4cm×16.5cm 釉陶 公元450-550 年

  出自危地马拉佩滕

  玛雅艺术中,走兽常会以自然形态和拟人形态出现。美洲虎昼伏夜出,是美洲最重要的大型食肉动物,充满力量,备受尊崇。统治者也常用美洲虎命名。陶器图像大多数都强调这种动物的掠夺本性(图7)。吼猴和蜘蛛猿在热带森林非常多。根据《波波尔·乌》的记载,猴子被认为是早期的人类,并承担着书吏的职责。猴子也因幽默的本性而讨人喜欢,出现在陶器艺术中。(图8)。

  图9 鲶鱼纹陶罐 20.3cm×11.4cm 釉陶 公元700-850 年

  出自危地马拉佩滕北部

  图10 头骨和鱼纹陶罐 10.2cm×10.4cm 釉陶 公元650—800 年

  出自危地马拉佩滕北部或墨西哥坎佩切南部

  玛雅人认为池塘、沼泽等水域是通向冥界的通道,因此水生动物或两栖动物有穿行于两个世界的能力。据《波波尔·乌》记载,冥界之主打败双子英雄之后,双子的骨灰被撒入河中,后转世为鲶鱼。这个神话被描绘在一件陶罐上,两条鲶鱼长着特有的触须,在红色背景中游泳(图9)。此外,鲶鱼是栖息在水深处的觅食者,那里更接近地下世界。一只陶杯上画着水下的人头骨和鱼,代表着鱼与地下世界之间的密切联系(图10)。

  图11 神蛇纹陶盘 7.6cm×40.4cm 釉陶 公元650—800 年

  出自危地马拉佩滕北部或墨西哥坎佩切南部

  图12 睡莲蛇纹陶罐 20.3cm×10.9cm 釉陶 公元700—800 年

  出自危地马拉佩滕,可能是蒂卡尔或佩滕湖地区

  蛇在水中、树上和地下都可自由移动,因此通常具有神性并且是通向其他宇宙之境的载体。蛇会蜕皮的特点,更常与重生和更新联系在一起。(图11)玛雅艺术家将蛇与其他生物结合在一起来强调这种穿越不同空间的能力。例如,有羽毛的蛇具备蛇和鸟的双重特征,莲蛇的身体部分是蛇,生活在水中。其头部或头饰中有睡莲。睡莲元素的出现既因为它生长于水面,又可能与美洲白睡莲的致幻作用相关。(图12 )

  二、王权与统治

  不同于古代埃及、罗马,在大部分时间里玛雅文明没有建立统一的整体,而是由多个城邦组成。每个城邦在政治上都是独立的。直到古典时期晚期,低地玛雅才形成了若干松散的城邦联盟。古典时期的玛雅城邦国王的统治首先是建立在神权的基础上,他们认为自己的统治是神所赐予的,而他们因此具有了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国王和祭司举行祭献和其他仪式,努力维持宇宙界的平衡,展示出他们与自然具有神秘的联系。他们的神性带来的能力能够确保风调雨顺,赢得子民的尊崇和敬畏。

  图13 君王纹陶盘 5.1cm×25.4cm 釉陶 公元650—850 年

  出自危地马拉或墨西哥,可能是坎佩切

  统治者使用库胡尔(k’uhul)称号,称号说明了他们具有神性。他们使用神的名字并模仿神,他们供奉神并建造神的塑像,神见证了他们的行为,因而认可了他们的统治。统治者会模仿各种神灵的装扮,将自己打扮成玉米神、鸟神、美洲虎神等(图13),在陶器中常常可以看到他们的形象,以至于有时不能确定这些形象到底是神还是统治者。

  图14 乐舞纹陶罐 23.2cm×13.7cm 釉陶 公元600—900 年

  玛雅文明 出自危地马拉北部或墨西哥东南部

  音乐和舞蹈是古代玛雅生活和仪式中不可或缺的元素。k’ayom(歌者)是玛雅精英的称号,歌曲是献给祖先和其他超自然神灵的祈祷词或献祭品。玛雅贵族喜欢在娱乐、政治和宗教活动中跳舞,这样既能结识其他贵族,又能接近超自然力量。舞蹈和模仿表演有时融合在一起。不少石碑、陶器、壁画等都描绘了乐舞场面,贵族身穿礼服,头戴面具,模仿神灵的行为,表明舞者已发生转变,具备了神性。(图14)

  图15 球赛纹陶罐 22.9cm×11.4cm 釉陶,烧后施彩绘

  公元600—900 年 出自危地马拉或墨西哥

  球赛运动是玛雅地区另一项活跃的宗教仪式,在整个中美洲地区,球赛对于宗教、政治和社会凝聚都具有重要意义,不少玛雅城市中仍保存规模宏大的球场。球赛运动通常在以两座平行的长条低矮建筑为边界的球场内进行。为保护自己不受到球的撞击,球员身着厚重的垫料和装备,还在腰间绑上一种U型轭。(图15)

  图16 书吏坐像纹陶罐 13.5cm×10.2cm 釉陶 公元650—800 年

  出自危地马拉佩滕北部或墨西哥坎佩切南部

  对古典时期的玛雅人来说,艺术和书写是非常神圣的行为,用来描绘与描述人、神和事物,从而让人类与神灵沟通。书吏或艺术家通常被描绘成神灵、人形兔子或猴子等形象,有时也保留其人类形象。但即使采用人类形象,他们通常会被赋予超自然的特点,比如其皮肤上具有镜子符号,头戴睡莲装饰物(图16)。这些工匠作品都被认为是神圣的。

  三、神话与信仰

  在古代玛雅,对神的信仰贯穿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玛雅人相信万物有灵,神可以在宇宙空间中穿梭,神灵总是有多个化身,可以单独出现或是成组出现。一个神灵可能会与另一个神灵合并,汲取后者的形象特征或是力量。玛雅人用建筑、陶器生动刻画了每个神灵的形象以及他们的神秘力量。玛雅人用“pikk’uh”表示“一大群神灵”,这表明神灵是数不胜数的。

  许多学者试图对众多玛雅神灵加以分类确认,但是由于古代玛雅文献几乎没有保留下来,因此这项工作非常困难。19 世纪末德国学者保罗·斯尔赫斯(Paul Schellhas )通过对《德累斯顿抄本》的研究,对玛雅神灵进行了总结,列出了一个神表,为了表述的客观性,他用字母表对神进行了命名,如A 神、B神等。后来的学者也沿用了这些称呼。除了上文提到的玉米神(E 神)、雨神恰克(B 神)、闪电神卡维尔(K 神)等之外,还有以下一些重要的神灵。

  图17 伊扎姆·卡卡伊纹陶罐 22.4cm×10.9cm 釉陶

  公元600—900 年 出自伯利兹、危地马拉或墨西哥

  图18 神鸟纹三足陶盘 9.7cm×35.6cm 釉陶 公元550—700 年

  出自墨西哥坎佩切或尤卡坦

  居于天上的一位重要年长的神是D 神伊扎姆·卡卡伊(ItzamKokaaj,也被称为伊察姆纳),他是智慧和文字的创造者,是一位驼背老人(图17)。当他以鸟的形象出现时,便是鸟神之首亚克斯·卡卡伊·穆特(Yax Kokaaj Muut),他身穿珠宝,头戴花箍。他居于世界树的顶端(图18)。

  N 神帕瓦吞(Pawatun)长着大鼻子,满脸皱纹,嘴巴凹陷,常戴着一块头巾,与其他老神不同的是他长着一双杏仁眼。作为地神,他常出现于乌龟、贝壳或鳄鱼等动物的空腔处,象征他与另一个世界的联系。

  图19 太阳神纹陶罐 18.3cm×9.9cm 釉陶 公元600—900 年

  出自伯利兹、危地马拉或墨西哥

  随着太阳从白昼到黑夜,从天空到地下的往复运动,玛雅人拥有多个太阳神。他们的脸常被涂成红色,代表着热。瞳孔多为正方形或螺旋形,表明他们拥有特殊的视觉功能。G 神白昼太阳神基尼什·阿哈瓦(K’inich Ajaw)是一位成熟的男子,脸颊、眼睛或额头带有太阳印记(图19)。昼伏夜出的美洲虎神代表夜间的太阳,也是一位火神,眼睛之间有纹线,长着虎耳。

  图20 月亮女神纹陶罐 25.4cm×9.7cm 釉陶 公元600—900 年

  出自墨西哥或危地马拉

  月亮女神有年轻和年老两位,I 神是一位年轻女性,通常与代表性的新月一同出现,怀抱一只可能是她孩子的兔子,代表了月亮的阴影部分(图20)。年老的O 神伊希切尔(IxChel)是生育、医药和占卜女神。

  图21 L 神纹梨形陶罐 16.5cm×8.4cm 釉陶 公元800

  图22 死神纹陶罐 26.4cm×16.5cm 釉陶 公元600—900 年

  出自危地马拉佩滕

  L 神冥神处于地下世界,通常与年轻的主神或天神竞争,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名字。L 神是一位长者,他通常抽雪茄,同时还是贸易和烟草之神(图21,本件浮雕了L 神抽雪茄的场景。)其他与黑暗和混乱相关的生物是幻觉(wahy)之神,他们常常以各种恐怖的形象出现在魔幻的场景中,例如一件陶器描绘了他提着血淋漓的头颅,附近的男子手握着用眼球和骨头装饰的遮阳伞(图22)。事实上,玛雅人相信他们幻觉之神有着阴暗面,通过幻觉中传播疾病。

  这些神灵是超自然的个体,但他们是人与动物结合的产物,在画面中总是在从事人类活动。我们可以在陶器中看到他们坐于王座、书写或怀抱小孩。可以说,人类和神灵的世界是相互映射、相互交织的,神灵的举止与人类大同小异,人类则将自己打扮成神灵的模样。这正是信仰、巫术和萨满在玛雅文明重要作用的体现。

  (本文作者为湖北省博物馆展览部主任)

  (节选自《艺术品》2019-05 总第8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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