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古籍善本最应关注什么(图)
文/图 羊城晚报记者 许悦
特邀嘉宾
王贵忱
(中国著名古文献版本学家、古钱币学家、金石学家、历史学家、书法家、收藏家,曾任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副馆长、广东省博物馆副馆长)
胡文辉
(著名文史学者)
嘉宾主持
罗韬
(羊城晚报编委)
近日,著名文献版本学家、古钱币学家王贵忱传记《文史学者王贵忱》及其最新编著的《可居室藏钱币文献图录》在广东省博物馆首发。两部作品,一是展示了88岁的王贵忱一生坎坷而丰富的际遇、严谨认真的治学态度和备受推崇的学术地位;一是将其捐献给中国钱币博物馆珍藏的六百多册钱币谱录影印出版,使之永久传承。而对于收藏界的朋友来说,王老的收藏自然是大家最为关心的话题。
与绝大多数收藏家不同的是,王老的收藏是为其研究服务的,所以他的藏品重视研究价值,除了《中国早期火柴工业及其商标》之外,王老近年出版的两本重要著作《张荫桓戊戌日记手稿》和《曾国藩未刊书札》就是根据其藏品整理而成的。这样的收藏出发点,让他避开了市场追逐的热点,关注学术价值和文献价值,反倒在上世纪60年代大家一边倒批判曾国藩的时候,收藏到了大量曾国藩的真迹。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
恰逢近年来古籍善本在艺术品拍卖中表现突出,成交价以每年至少30%的涨幅一路攀升,成为弱市中的一匹黑马。很多人想知道,王老收藏文献有什么秘笈?
收藏故事:
“干部收藏家”遇上收藏的好时代
主持人:无论是广东文献的研究还是收藏,王老您都是深受推崇的,我们知道您的许多研究都来自于自己多年的收藏,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藏岭南文献的?当中有什么因缘?
王贵忱:我的收藏应该是从1953年开始的。一开始我的基础很差,小时候在家乡先是跟隔壁一位名叫张日轩的先生学习,他在铁岭小有名气,书法也很好。后来经这位老师的朋友介绍,才得以进入铁岭县城的南关小学,10岁的时候才读一年级。后来实在交不起学费,只念了四年初级小学,16岁的时候便参军了。
我曾经做过营部文书、警卫员,后来又当过指导员,1949年10月南下进入广州。1952年转业时,我当时是要求去图书馆的,结果被分配到汕头交通银行,当了副行长,这也是我后来研究钱币和钱币文献的原因。
因为我在汕头,所以收藏的东西以粤东的文献为主,当时粤东管9个县,东北的东西我也收,但数量比较少。其实当时我已经有眼光,开始买古书了,但工资不高,很多好东西买不了。当时一个月的工资大概一百多块钱,算是比较高的,但也不够买东西。我夫人是粤东保险公司的副经理,她管家,那段时间我什么都不管,就读书。
胡文辉:上世纪50年代被艺术家黄苗子称为“好时代”,说那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候。因为当时东西便宜,买一个很好的明清抄本只要十多块钱。但我们要知道,黄苗子的“好时代”,却是大多数知识分子的“坏时代”。
当然,话说回来,“好时代”也好,“坏时代”也好,其责任都不是收藏家所能承担、所应承担的,他们只是适逢其时罢了。那个年代的收藏家,包括康生之流,他们的政治身份是新的,但文化担当却延续了旧时代的收藏风气,延续了旧文化的传承,甚至也延续了旧士大夫的传统。
王老1949年随军南下,应该也属于新社会的主流阶级,他在收藏方面的摸索与奋进,也正是得益于同样的历史背景。因此,郑重先生将王老列入了“干部收藏家群体”。
主持人:在您的藏品中,书札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当时一通大概多少钱?
王贵忱:我今年88岁,玩书札至少有五六十年了。但我收书札主要还是为了做学问,你别看这么几片小纸片,里面好玩的东西多了,文献价值很高。所以我的收藏都是有系统的,好像我收的张之洞文稿,就连已出版的《张之洞全集》里都没有收录这些内容。我一共收藏了90多件张之洞的真迹,包括手稿、信札、题跋等,全部都捐给了广州市图书馆。这些资料,出版了《张之洞致张佩纶未刊书札》一书,又作为附录收入了《广州大典》。后来,我在整理广东按察使王秉恩的稿本时,里面夹着两开张之洞写给他的信札,现在我还珍藏着。
主持人:除了收藏古籍善本,您还有其他的收藏吗?
王贵忱:我还喜欢瓷器,早年收了一些素三彩,现在在我手上最好的瓷器是一对雍正官窑花盆,很稀有。另外我还收藏有一些古代的钱币,但收藏最多的还是文献。
主持人:那您收藏到的文献中,哪一件是您最引以为豪的?
王贵忱:我很喜欢《大德南海志》,有一件元代的残本是上世纪50年代我在汕头无意中得到的,白麻纸、孤本,是我收藏的古书里面最喜欢的一本。但后来因为没有钱买其他的书,只好忍痛卖了。后来我到广州市地方志办的时候,主持整理了《元大德南海志》。这是元代著名志书之一,也是广州现存最早的志书,所存残本六至十卷,虽首尾俱缺,不能尽窥全貌,但内里保留了宋元时期广州地区的经济文化史料。例如现存卷中所记户口、土贡、税赋、物产、舶货、坛庙、城壕、学校、兵防等,都是极为珍贵的历史资料。
我收藏的古书一般很少给人看,古书能够看得懂的人很少。书画不同,可以大家一起欣赏。
收藏方向:不跟风收藏状元手迹
主持人:在您的收藏中,曾国藩的书札自成系统,后来您根据这批收藏出版的《曾国藩未刊书札》,成为了研究曾国藩重要的一手素材,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听说这批书札是您早年就开始收的,当时曾国藩被称为“曾剃头”,正是人人喊打的时候,您却那么看重他?
王贵忱:我最喜欢曾国藩,虽然很多人骂他,但其实他是一个高人。不说他在政治和军事上的成就,学术上他继承桐城派方苞、姚鼐而自立风格,创立晚清古文的“湘乡派”,是湖湘文化的重要代表。
主持人:当时应该没有多少人会去买他的东西,倒成了您的好机会。
王贵忱:没错,的确很少人买他的东西。
胡文辉:您在当时就敢买曾国藩的东西的确很难得,如果被发现还是个大问题。
王贵忱:虽然当时中央政府都在批判曾国藩,但我从历史上看问题,曾国藩还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主持人:当时20块钱能够买到一通曾国藩的信札吗?
王贵忱:那倒买不到,曾国藩的好东西只能是在朋友私下之间流通,朋友间还是看重他,所以不算太便宜,张之洞的东西反倒便宜一点。当时很多古代书画也很便宜,但没人懂,没人买。我工资有限,知道是好东西,但也只能买我喜欢的古书和书札。
后来我出版的《曾国藩未刊书札》,收录的这批书札是从咸丰十一年至同治十年,曾国藩晚年最后十年中的遗墨,是李瀚章编辑《曾文正公全集》时抽出未刊的信札藏件,当时是广州市文物总店的旧藏,价值6万元。我要研究曾国藩史实,当时又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只好忍痛割爱,拿我自己收藏的徐悲鸿手卷去交换。
主持人:翁同龢的东西您也买了不少吧?
王贵忱:翁同龢的书札我现在手头上还有几十通。
胡文辉:您收藏的都是学人的东西,当时曾国藩虽然名声不好,但他的名气始终还是比较大,上世纪60年代的时候可能很多人不知道翁同龢,不知道张之洞,但应该都知道曾国藩。所以藏品还是跟个人的名气关系很大的。
主持人:那是,无论什么时候,好东西都不会便宜。现在觉得便宜的,只不过参照的是目前的价格标准。但也只有好东西,才能经得住历史的考验,升值空间最大。
王贵忱:我收藏了很多曾国藩的好东西,书没出版之前很少人知道。我认为曾国藩和张之洞都是清代非常重要的大家,文化层次高,本身对文物的鉴赏水平也高。
胡文辉:现在市场上古籍善本、书札的收藏很热,但很多人对历史不了解,往往追求的是一些表面的名气,比如有的人就热衷于收藏状元的东西。而王老您收藏的都是些历史上、学术史上比较重要的文献。选择什么样的藏品这很关键。
王贵忱:其实状元的东西不一定就好,他们不少是书呆子,死读八股文,关键还靠收藏家自己分析。还有一个历史人物我也很喜欢的,就是六舟和尚,知道他的人很少,他是清朝江苏镇江焦山寺的一名僧人,开创了青铜器全形拓,他的真迹很少,我手头上就有一件。
主持人:王老您的研究范围遍及古文献、钱币、金石、书法各方面,应该有很多人拿自己的藏品给您鉴定,甚至请您写题跋吧?
王贵忱:现在很多人拿了自己收藏的东西,希望我在上面题上题跋,但若不是好朋友,我一般都不会题,很谨慎。
主持人:现在的确有这种现象,有些藏家乱盖收藏印,好好的一张古画,画面上的空白处几乎被题跋、印章占尽,破坏了画面的统一、完整,使原作的艺术性大大削减,这必须引以为戒。
王老您富收藏、眼界高,书法独树一帜,您来写题跋其实是很合适的。有些人虽然字写得好,但学问不行,加跋也加得不好。而王老您的题跋有学术价值,又有审美价值,高。
收藏法则:眼界要高
主持人:听说收藏界有“北有王世襄,南有王贵忱”这样的说法?您的斋名“可居室”就是王世襄题的,题款中称您为“贵忱年弟”。你们两位是相识很久的朋友吗?
王贵忱:“北有王世襄,南有王贵忱”那是有些人的说法,王世襄比我大12岁,特别聪明,精通多国语言,他们家世代都是收藏家。他称我为“年弟”,那是古代同年科举的学子相互之间的尊称,因为我们都是1957年的右派。
我的收藏还有一个特点,书运好。我收藏的东西其实不算多,但都比较精。
主持人:您收藏的东西比较精,购买时筛选的标准是什么?
王贵忱:首先必须是质量高,比如有没有文献价值,有没有研究价值,其次应该品相好,关键是眼光要高。比如你读张佩纶的书札,你必须了解那段历史,读他的书札才会有意思。所以这类收藏难度大,是一个小中见大的学问。
主持人:书札的内容也很重要。书札里如果写的是一般的问候,或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其价值肯定不如名人之间谈论政务或是讨论学术的书札,后者才是精品。但眼光要高,师承很重要,岭南文献的研究和收藏,对您帮助最大的前辈是谁?
王贵忱:对我帮助最大的应该是商承祚,上世纪50年代我就认识他了,我跟商老关系很好,他的父亲商衍鎏祖籍辽宁铁岭市,跟我是老乡。这几十年来,我跟周叔弢、周作人、容庚、商承祚、潘景郑、李可染、谢稚柳、启功、黎雄才、赖少其等人都保持着通信,这些信件现在我也保存着。
学习之初我也是比较喜欢观赏性较强的作品,后来在前辈学者的熏陶下,才逐渐重视藏品的研究价值,最终形成自己的收藏特色。
胡文辉:应该说,王老并不仅仅只是收藏中人,更是学问中人。与绝大多数收藏家不同的是,王老的收藏是为其研究服务的,收藏只是治学的工具而已,除了《中国早期火柴工业及其商标》之外,王老近年出版的两本重要著作《张荫桓戊戌日记手稿》和《曾国藩未刊书札》就是根据其藏品整理而成的。
王老虽然没有正式的师承,但交往的良师益友,多是以收藏闻名的学问家。
比如周叔弢、潘景郑、黄荫普是文献学的权威,于省吾、容庚、商承祚是古文字古器物学的权威,启功、谢稚柳是书画学的权威,戴葆庭、马定祥则是钱币学的权威。
主持人:您收藏的古书是否包括丛书零本?
王贵忱:丛书零本我一般都不收,收藏中国古籍,重视单刻而忽视丛书零本,这是一般的规则,丛书零本残缺不全自然就缺乏足够的收藏价值,一般都不是稀有的。
市场风向
古籍善本拍卖
跨入亿元时代
在以书画为主流的国内艺术品收藏市场,古籍善本的收藏曾长期默默无闻,2000年上海图书馆斥资450万美元从美国买回翁万戈家藏的80种542册藏书,才触动了市场神经。而真正让这一冷门收藏迅速升温的,应该是2012年过云楼藏书的拍卖,使古籍善本一举跨入亿元时代。凤凰集团以2.16亿元的天价竞得,打破古籍善本拍卖世界纪录。以中国嘉德的成交纪录为例,2001年春拍,古籍善本专场总成交额不过280万元;到2013年,古籍善本专场总成交额已高达8700万元。
在这一波古籍善本收藏热潮中,“广东题材”的文献信札经常爆出热点,如2012年北京匡时推出“南长街54号藏梁启超重要档案”专场,146个标的全数成交,共拍得6709.2万元。其中,梁启超反对袁世凯称帝的信札,起拍价25万元,最后以356.5万元成交,超出起拍价10多倍。梁启超1916年作《袁世凯之解剖》,以713万元成交价成为该场标王。2014年,广东崇正也推出专场“陈垣先生的著作和稿本”,最终以630万元人民币落槌。最初北京师范大学与江门博物馆对此都曾表示出浓厚兴趣,但这批手稿最终被一位私人藏家购入。
最近各地秋拍又将陆续举槌,古籍善本已经成为了各大拍卖行的一大“标配”。如广东崇正今年秋拍就将推出拍品数量近160件的“私家话语·近代名人朋友圈”专场,包括钱钟书、杨绛、叶圣陶、沈从文、朱自清、陈垣、齐白石、黄胄等一批大名人的书札都将出现在本专场中。
(许悦)
涨姿势
古籍善本收藏分类
古籍善本可以分为刻本、墨迹本、碑帖、信札以及其他文献。
“刻本”是使用雕刻印刷技术印制的书籍,为古籍善本收藏最大的一类。
墨迹本是近年来最为抢眼的品种之一,又可分为抄本和校本两类。墨迹本大多是孤品,出自名家之手的墨迹本,在拍场上更会引起激烈争夺。
碑帖、信札以及文献则是近年来古籍善本拍卖市场新兴品种,也最受市场关注,信札近年来身价更是扶摇直上。
收藏界普遍认为,1911年以前的书籍称为古籍,1949年之前的称为解放前旧书。国际上,各大博物馆对中国古籍以1644年清入关为界,此前的古籍无论官刻、私刻,均为善本。国内收藏界则以1795年为界,此前的均为善本,有乾隆版、康熙版、明版、宋版之分。宋元古籍历来为藏家追捧,拍卖会上,600年前的书是论页卖,400年前的书是论册卖。(许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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