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 金思梦 　万江维

　　文交所是非莫辨，我们从“七宗罪”中引申出十个具体的问题，将之抛给数位经济学家以及份额化产品的研究者，让他们各自从旁观者的角度分析其中的利弊。从他们回答中不难看出，针对某些问题专家们也表达了截然相反的观点，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文交所的争议所在。

　　一、份额化交易是否可行？

　　喻文益：首先从理论上说，既然文交所成立开始就开宗明义做份额化交易的话，那投资者入市的初衷就不是想拥有这件艺术品，就像股民入市的时候不是想把自己投资的这个企业买下来，这是不可能的。第二，份额化交易因为资金流量、做市和炒作的关系涨跌幅度较大，并且同一位艺术家在同一时期、同规格大小和同风格的作品，因为交易市场的不同，在价格上存在巨大差异，这一点可以从股票市场中得到印证：一个企业的市值和它账面上的固定资产数目也是不匹配的，那难道说它的市值是虚假的吗？不能，这恰恰就体现了交易市场的特点。

　　马健：从理论上讲，文交所的艺术品份额化交易有三方面的积极意义：一是降低艺术品投资资金门槛，使普通投资者能够投资价格原本高不可及的艺术品，从而分享艺术品市场的繁荣；二是降低艺术品投资的专业门槛，降低普通投资者进行艺术品投资的品质风险；三是扶持中青年实力派和先锋派艺术家，鼓励实验性和探索性的艺术创作，从而促进文化艺术繁荣。当然，消极影响也很多，例如最重要的投资者利益的保护问题和诸多环节中的监管问题，还有交易规则的设计问题。就目前的情况看，由于上述问题的存在并且日益凸显，我的感觉是，消极意义明显占了上风，积极意义都成“理论上”的了。投资者面临的风险远远大于机遇。

　　赵孝萱：我对文交所的艺术品份额化交易这种模式是有质疑的，但我赞成艺术品基金的模式。这两者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基金就是把一张艺术品的价格拆分为若干份，一定数量的投资人持有其中不同比例的股份，然后按照艺术品在传统市场中的升值幅度来赚取其间的利润，传统市场中的价格增长又是建立在这件艺术品在学界的表现、在艺术史中的地位和众多学术背景深厚的评论家对艺术家未来发展的肯定的基础之上；而文交所份额化交易则是依靠数量庞大的投资人来共同炒高上市艺术品的价格，这个价格的增长是不符合艺术品交易的正常市场规律的。

　　魏鹏举：我原本对这一交易模式是持反对态度的。中国的文化产业起步不久，资本市场也不太成熟，我们在文化资本市场创新这方面又充满热情，所以我对此一直秉持谨慎的态度，份额化交易本身是很有价值的交易模式，但是在推出之前不听取各方意见，加以反复论证，对风险没有足够认识，在推出之后一旦出现问题，会对投资人和文化资本市场的健康发展带来很大伤害的，形成一个很坏的市场效应。此外，按照证券化的方式来做份额化这一方向肯定有问题和风险。我一直就不主张艺术品份额化交易是一个纯金融性的行为，应该是艺术品一二级市场的补充。

　　二、文交所需要具备什么资质？

　　喻文益：交易所需要具备确定的投资人、安全有保障的资金、固定的交易地点几项特征，但我不赞同设立完全国有控股的文交所。就像我国的油价和通讯资费问题一样，如果只靠少数权利机构垄断的话，迟早是要完蛋的，千万不能这样。

　　魏鹏举：总的来说，只要按照市场规则平等健康开放地运营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资本构成如何，这个我倒不认为国有控股就更好。

　　罗雷：现在国家还没有相关的规定，我觉得现在重要的是政府应该出台相关的法律，法规。我倒不觉得国营、民营是一个好坏的界定。

　　马健：文交所是个新兴事物，相关立法和规制跟不上商业模式的创新速度，这一点可以理解，并不奇怪。文交所不是拍卖行，所以，即使没有拍卖许可证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文交所的资质是否符合相关条例，这主要取决于相关部门具有针对性的管理规范的出台和认定。

　　三、份额化产品如何选择？

　　喻文益：我不赞同交易不在世艺术家的作品。因为参与这种已故艺术家的交易，往往只是单纯地逐利。除了有文化传播的作用，其实对于在创新性社会激发国人的创造力没什么帮助。我主张交易在世艺术家的代表性作品。一方面，对鉴定真伪没有太大难度，另一方面，我更看重文交所对提升公众的文化创造力的作用。

　　四、上市艺术品鉴定、评估是否合理？

　　赵孝萱：现在不少文交所成立的背景，从我们艺术行业内的人士来看，完全是不规范的，金融与艺术的专业背景都很欠缺，在艺术家及其作品的挑选方面也没有可靠的依据。这是最严重的问题。中国这么大，永远有愿意参与的客户群，但是份额化交易本来就是一种惊险游戏，必须谨慎对待。如果运作模式禁不起推敲，那自然也请不到真正有学术背景的专家与之合作，所以这一点也并不让人意外。

　　马健：就某些文交所的情况而言，从征集、遴选、鉴定、评估到上市，基本上都是文交所的某些人说了算。根据正常的经济逻辑，还有一些媒体调查后公布的信息可以推断，其中的利益输送和内幕交易真是让人不敢想象。根据我的了解，艺术品的估价基本上是文交所自己定，再借某些看似独立的机构之口把

　　“说”出来。所以，发行价就往往让人目瞪口呆。

　　罗雷：原始价格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最后的价值还是在市场的供求中产生确定的。

　　五、交易规则是否要统一？

　　喻文益：我觉得艺术品的公开制度、对客户的资金管理、交易平台技术标准应该是统一的，其他倒不用像股票市场这么统一，例如印花税、手续费、市场推广方法等等。我觉得让文交所之间有差异化、有些竞争也很好。

　　马健：吴敬琏先生曾提出过一个很著名的观点，“股市赌场论”，说中国股市很像一个赌场。我们不妨借用这个比喻，中国股市的股票交易像一个合法而且相对规范——当然只是同文交所相比——的公开赌场，而中国文交所的艺术品交易则像赌场老板自己说了算，还经常有人“抽老千”的地下赌场——更要命的是，这种交易的合法性尚存争议，随时可能被政府关掉。

　　六、是否扰乱市场正常价位？

　　喻文益：市场之间竞争，最后会使价格达到一个相对接近的水平，但是需要时间，有一个过程。交易所本来的功能就是价格发现，所有金融产品的诞生概莫能外。所以，一个国家不可能只有画廊、拍卖行、艺术博览会这几种有限的方式来消化所有的艺术品，工具多一点，平台也多一些，这没有坏处。

　　赵孝萱：目前看来，文交所这种份额化交易模式对成体系的艺术品交易的一二级市场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只是制造出杂音而已。但是在社会上造成公众对艺术暴涨暴跌、天价、泡沫、让人看不懂等等负面的印象。除此之外，最终受到伤害的是与文交所合作推出份额化交易的艺术家，特别是目前与一二级市场有交易关系的艺术家，今后会受到较大影响。试想一下被份额化把画家推到上千万上亿的艺术家又怎么能在一二级市场上卖出几十几百万呢？这样就造成了艺术家在艺术市场价格筹码的混乱，很可能前景堪忧。我也对此感到很惋惜。

　　罗雷：现代的商业社会里，只要涉及到投资的东西肯定是存在泡沫这个说法的。这个泡沫不能以一个艺术的观点去判断，而是要跳出艺术品这种对艺术价值的本身判断。因为一旦艺术品引入这种证劵模式之后，它更多的是在采用一种商品的法则。

　　七、份额化产品如何退市？

　　喻文益：我建议艺术品永远不要退市，因为这恰恰就是艺术品相较于上市企业的不同点，因为企业很少有百年老店，但是有代表性的作品也许交易得越久，价值体现就越好，传播的范围就越广泛。如果把上市企业的原理套用在上市艺术品身上，就是对艺术品特性的不尊重了。

　　赵孝萱：退市也是文交所目前交易规则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是现在并没有统一的做法。投资人最终利润只是自己手中份额的涨幅，与艺术品的最终归属并没有关系。上市艺术品最终很可能被原本的持有人、代理人和文交所中的一方或几方继续持有；又或者大盘最终被持有人转卖给接盘手。所以，这也是文交所份额化交易备受质疑和有待理清的地方。

　　魏鹏举：我一直主张艺术品份额化交易的时间不能太长。在我看来，一般2-3年就应该退市。退市的方式包括要约收购和拍卖，这样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压缩部分投资者的投机心态。目前的艺术品份额化交易的问题在于它赚取的收益不是来自于退市时的拍卖收益，而是来自于有多少投资人会涌进来，靠的是资金流动，而不是实际的交易。

　　八、如何监管？

　　魏鹏举：文交所目前的管理是是一个比较模糊、尴尬的情况。它既不能归属于证监部门，因为毕竟不涉及到企业和大量的资本交易；另一方面，它属于文化和资本市场对接的形态，符合文化创意产业建立以来大力扶持的一个发展方向，但是与资本对接又处于一个中间地带。目前国家也没有相关具有约束力的规则和规定，所以规范就无从谈起。但是我个人认为，文交所还是应该归到文化部门的职责范围中去，对文化艺术金融产品加强掌控，避免它完全向证券化方向发展。但是具体到交易规则方面，只要做好对基本经营方面的监管，剩下的事情还是交给市场去解决。

　　九、怎样规避投资风险？

　　喻文益：份额化产品作为公开交易的准金融艺术品，甚至作为某种阶段标志性的产物，它就不是原来在文物商店、拍卖行或者画廊里那件艺术品，它已经加上金融和时代的烙印。我不认为文交所是一种炒作，中国从改革开放开始，经历了二十多年的股票教育、证券教育、期货教育，甚至是外汇炒作的教育，对于风险的理解和承受已经很熟悉了，我认为不要低估投资者的智慧，也不要认为这里头存在着多大的危机。

　　赵孝萱：就目前来看，其实在份额化交易中，发包商和文交所创建人是没有利益风险的，也肯定是有利可图的，但对投资者是有很大风险的。就业内人士看来，当然是期望艺术品交易市场能够健全和规范，而不是这种玩票性质的不负责任的行为。

　　马健：“博傻”获厚利的对象自然是那些拥有低价筹码的人，例如原作提供者、发行代理商，以及市场火爆时的幸运儿——中签者，而亏损的则是玩这个“击鼓传花”游戏的胆大而不幸者。这基本上算是“零和游戏”：你赚的钱来自我亏的钱。对真正的价值投资者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你找不到价值洼地和套利机会。事实上，就我所知，收藏界的好多行家老手都是冷眼旁观，鲜有入市者。

　　罗雷：就目前来说，各地文交所参与的投资人，都是非艺术领域的投资人。所以，你如果用一个艺术圈的小圈子概念去思考这个问题的话，可能就是有“博傻”这个说法。但是这些投资人对艺术品交易的专业性是比圈外的人更有说话的权利的。

　　十、前景如何？

　　喻文益：文交所有它存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影响文化资产价值与市场交易价格的因素众多，我们必须拥有多种多样的交易渠道保障不同交易环境下文化资产的保值升值；必须拥有多种多样的交易渠道保障不同交易环境下拍卖行业的避险。我觉得文交所有很积极正面的推动作用。发展前景不敢说是光明，但至少会可持续性发展。

　　赵孝萱：文交所对艺术市场没有推动作用，反而对社会有不好影响，对艺术爱好者造成艺术市场混乱不堪、不敢入市的负面印象。

　　魏鹏举：艺术品份额化的交易形式也是对传统艺术品交易一二级市场的补充。所以说，无论从文化产业发展的大趋势，还是艺术品投资的市场需求和艺术品份额化交易这一创新形式的价值，都蕴含着很大的机遇。所以总体来看，机遇还是大于风险的。但是文交所这种火热的现象也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在市场化发展过程中，自然会大浪淘沙，有些文交所会关闭或者兼并。我认为，在3-5年之后，全国大概只会剩下四五家文交所，到那个时候，交易规则会逐渐趋于统一的。

　　马健：“艺术品股市”对艺术市场几乎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艺术品股市”和艺术市场之间存在一堵厚厚的墙，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二者的关联度并不大，传导性也很差。我觉得从短期来看，文交所的艺术品上市会让更多的人对“艺术品股票”乃至艺术品本身感兴趣；从长期来看，则取决于文交所的发展。

　　罗雷：文交所使得艺术脱离艺术本身，对艺术的判断可能会受经济的影响。积极意义主要有两点：1、会改善艺术家的处境，使艺术家的经济状况好些，这个其实是会促进艺术家的创作的。2、这么多人参与到艺术中，是一种很有意义的群众艺术普及运动。

　　魏鹏举  中央财经大学文化创意研究院执行院长

　　喻文益  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文化金融研究中心主任

　　赵孝萱  北京邦文当代艺术投资有限公司学术研究部总监

　　马健　　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副研究员

　　罗雷　　诚品地产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