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与《兰亭序》:彭殇可齐

2013年02月25日 10:11   东方早报  

  ■ 王羲之与《兰亭序》

  刘涛 

  人们心目中,王羲之与“书圣”是一对一的关系。翻开书法史,王羲之是最晚获得“书圣”称号的书家,此后,“书圣”成了他的专称。王羲之生活在偏安江左的东晋,保存下来的书迹多,历经宋齐梁陈,而且传到北朝,书家传摹临写,化身千百,他的书迹繁衍之多,就是影响力强大的表征。以至取代“钟张”的地位,成为主流书法的中心,长久不衰。

  王羲之与《兰亭序》,因著名而为世人熟悉,在“著名-熟悉”的轮回中,成为中国书法的标志性符号。故而,虽其文有云“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虽围绕此话题的争辩之声不绝,然千古之下,似乎已然进入“不朽”之序列。

  人们心目中,王羲之与“书圣”是一对一的关系。翻开书法史,王羲之是最晚获得“书圣”称号的书家,此后,“书圣”成了他的专称。

  古代书家的影响力,官位很重要,却不绝对,书迹也是影响力,一传十,十传百,像扬声器。书家身后的影响力,只能靠他们的传世书迹。

  汉魏“钟张”的书迹,经历汉末大动荡、三国纷争、西晋永嘉之乱,士族藏家自顾不暇,“钟张”之迹大多毁佚,实际的影响力,渐渐萎缩。

  王羲之生活在偏安江左的东晋,保存下来的书迹多,历经宋齐梁陈,而且传到北朝,书家传摹临写,化身千百,他的书迹繁衍之多,就是影响力强大的表征。以至取代“钟张”的地位,成为主流书法的中心,长久不衰。

  历代收藏王羲之书迹的数量

  王羲之的书迹,在他生前已流传于士族官僚阶层,收藏者,要么是王羲之的亲属或朋友,要么是桓玄那样贪佞的权臣。御府收藏王书,晚于私家,大约始于南朝刘宋。

  皇家从私家收罗王羲之书迹,主要手段是授官和赏钱,也是一种交易。内府聚敛的数量,远远超过私家。量大了,就要整理,像对待文献书籍那样,遴选归类,拼接单帖,装裱成卷,以便展阅收藏。南朝内府有“鉴识艺人”,专司整理藏品的事务。他们鉴别藏品,汰粗取精,去伪存真,然后要在帖尾署名,叫做“押署”,这是责任制度。刘宋时代,出现了伪造王书的活动,内府所藏王书,也有一些伪迹,梁朝时,鉴定真伪的活动相应而生。

  文献记载的大宗王书的统计数字,都是内府藏品。南朝170年间,梁武帝收藏最富,“二王书大凡一万五千纸”,对半折,王羲之约有7000余纸,数量多,当然包括摹本和伪作。为了鉴定、整理数量巨多的藏品,梁朝内府的鉴识艺人有14人之多(刘宋内府3人,齐、陈两朝都是2人)。有段时间,梁武帝时常派人把王羲之书迹或者内府制作的“出装书”(重要藏品的复制品)送到茅山,请隐居山中的陶弘景鉴定裁判。“侯景之乱”,梁内府所藏图书名迹散失一些,平乱之后,图书运到梁元帝所在的江陵(今湖北荆州),西魏攻陷江陵的前夜,梁元帝放火烧了宫中的图书名迹,此前聚敛的右军书迹,多毁于此。

  一百多年后的贞观年间,唐太宗又锐意蒐罗王羲之书迹,这是唐朝内府收藏羲之书迹的全盛期。褚遂良曾为太宗鉴定王书,录有一册《右军书目》,正书,5卷40帖;行书,58卷252帖。帖数相加,292帖。后来张怀瓘《二王等书录》、韦述《叙书录》记载的数量也是分书体列出,所谓“文皇帝尽价购求,天下毕至,大王真书,惟得五十纸,行书二百四十纸,草书二千纸”,合有2290纸。其中,正书与行书,共290纸,与褚遂良所记数量相当。

  世间的王书,唐太宗并未收罗净尽。《唐朝叙书录》记载:武则天“神功元年(697年)五月,上谓凤阁侍郎王方庆曰:‘卿家多书,合有右军遗迹。’方庆奏曰:‘臣十代再从伯祖羲之书,先有四十余纸,贞观十二年太宗购求,先臣并以进迄,惟有一卷现在,今进。’”王方庆献进的王氏一门书迹,“二十八人书共十卷”。现藏辽宁博物馆的《王氏一门书翰》(亦称《万岁通天帖》)是当年宫廷摹本的残零,其中就有王羲之行书《姨母帖》、草书《初月帖》。

  唐高宗以后,内府收藏的王羲之书迹时散时聚,数量渐少。北宋徽宗时期,《宣和书谱》著录内府所藏王羲之书迹,锐减到243帖,这批墨迹在“靖康之乱”中散佚。南宋高宗赵构曾经感叹:“余自渡江,无复钟、王真迹,间有一二,以重赏得之。”

  每当兵革动乱之际,内府所聚王书归于星散,世间所存,总量越来越少,南宋以后,连一纸真迹也见不到了。现在所见的羲之书迹,多是刻本。墨迹近四十种(包括重出的《兰亭序》),都是临本或者摹本,以唐摹本为贵。

  王羲之书法名迹概览

  现在所见的王羲之书迹,不外楷书、行书、草书三体。唐朝书学家张怀瓘说,羲之能写六种书体,所谓“隶、行、草书、章草、飞白书入神,八分入妙。(《书断·王羲之传》)”唐人所说的“隶书”,即今之楷书;所谓“八分”,指今天所说的隶书;“草书”则指不同于旧体章草的今草。王羲之有一件章草《豹奴帖》传世,宋徽宗大观三年(1109),王寀在汝州(今河南临汝)摹刻的《汝帖》,第六卷收刻《豹奴帖》。宋徽宗宣和内府所藏王羲之243帖,有章草《豹奴帖》(《宣和书谱》著录),现在只有刻本。唐人说王羲之还能八分隶书、飞白书,如果唐朝还能见到王羲之这两体书迹的话,唐以后就失传了。

  20世纪初,敦煌藏经洞发现巨量古代写本,有唐人临王羲之《瞻近帖》《龙保帖》《旃罽胡桃帖》《服食帖》,都是草书,都是残本,分藏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法国巴黎国立图书馆、俄罗斯彼得堡东方研究所。这四件临本,属于王羲之《十七帖》中的草书帖。还有一件《其书帖》,也是草书,罗振玉收得,现在下落不明。

  《十七帖》是太宗贞观内府装裱的羲之草书长卷, 29帖装为一卷。唐朝张彦远《法书要录·右军书记》记载,“《十七帖》长一丈二尺,即贞观中内本也,一百七行,九百四十二字,是煊赫名帖也。”唐朝御府装背王羲之书帖的规制,“率以一丈二尺为卷”。现在传世的《十七帖》,都是刻本。上海图书馆藏本、日本东京书道博物馆藏本为宋拓本,皆印行于世。河南开封博物馆也藏有一本,据称也是宋拓本。

  王羲之书迹,人们“但以王书为最,真草一概,略无差殊”。对于专家来说,这是“肤浅之人”的看法。唐朝张怀瓘认为,王羲之书迹也有差等:“大王草书字直,一百五字乃敌一行行书;三行行书敌一行真正”,“至如《乐毅》《黄庭》《太师箴》《画赞》《累表》《告誓》等,但得成篇,即为国宝,不可计以字数”(《书估》)。这样说,虽是为了“取世人易解,遂以王羲之为标准”,用以明晰“自古名书”的贵贱,却透露了唐朝书家对“王书”次第的一种认识:楷书第一,其次行书,再次草书。

  羲之的书迹,草书帖多,容易见到(敦煌发现唐人临羲之帖,都是草书)。楷书帖只有很少几篇,物以稀为贵。但张怀瓘重楷书、轻草书,还有他的书法标准:“(右军)真书妙极,又人间切须(楷书帖是必需品)”;“逸少草有女郎材,无丈夫气,不足贵也。(《书议》)”

  1.王羲之楷书

  南朝陶弘景为梁武帝鉴定王书藏品,曾写信问梁武帝:“逸少有名之迹,不过数首,《黄庭》《劝进》《像赞》《洛神》,此等不审犹得存否?”这些名迹,都是右军用楷书抄写的前人文章,有的已经失传。

  褚遂良《右军书目》著录的王羲之楷书五卷十四帖,第一卷《乐毅论》、第二卷《黄庭经》、第三卷《东方朔赞》,都是一帖一卷。后两卷是数帖合为一卷。武后朝曾经“见育宫中”的武平一(甄)说:唐太宗“万机之暇,备加执玩”的王羲之书迹,“《兰亭》《乐毅》,尤闻宝重”(《徐氏法书记》)。

  褚遂良排序的三件王书小楷,书家看作王羲之的代表作,历代传刻,流传很广。这三篇小楷的墨迹本,北宋尚存,宋人多有记载,是真迹还是临摹本,难以知晓。台北故宫藏有一卷《黄庭经》墨本,定为唐人临本。

  还有一件行楷书《来禽帖》,笔画劲直、厚实,具翻挑笔势,与《乐毅》、《黄庭》、《画像赞》的体态有所不同。因为《来禽帖》是写给周抚的尺牍,虽是行楷,也装入草书长卷《十七帖》中。

  2.王羲之行书

  行书体势,“非草非真,离方循圆”,虽说介于草书、楷书之间,写起来左右逢源,“兼真者,谓之真行;带草者,谓之行草。(张怀瓘《书议》)”

  王羲之《丧乱帖》《得示帖》《频有哀祸帖》《忧悬帖》都杂有草法,时或一笔写两三个字。此种笔势连贯造成的形态变化,在羲之,是简率之笔,后人临习,难度却大。《丧乱帖》体态由行而草,笔势由徐而疾,富有变化。《丧乱》和《二谢》《得示》摹于一纸(敦煌发现的唐人临王羲之《瞻近》《龙保》二帖,也是写在同一张纸上),八世纪经日本遣唐使带入日本,2006年春曾在上海博物馆展出。有记者报道,说是“真迹”,其实世间已无右军真迹,所见都是复制品。

  行草书的特点是行草相杂,“非草非行,流便于行,草又处其中间”。此种体势,王羲之尺牍书迹很常见,可以说是开风气之先。但献之行草书的笔势更为风流,例如《十二月帖》,笔势如“一笔书”,把连绵的笔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也许这个缘故,唐人说王献之“才高识远,行、草之外,更开一门”,而且分出二王各有所长:“逸少秉真行之要,子敬执行草之权。”(张怀瓘《书议》)

  《兰亭序》是“逸少秉真行之要”的名作。三百二十四字,个个欹侧妍媚。分析《兰亭序》书法,唐朝何延之首著先鞭。他观察细心,注意到“之”字“乃有二十许个,变转悉异,遂无同者”,这个论点后来成了书家品评《兰亭》书法的“口头禅”,而且把“有重者皆构别体”当作书法的一条金科玉律。

  宋朝以来,书家折服《兰亭》,奉为行书极致之作。黄庭坚说:“《兰亭序》草(草稿),王右军平生得意书也。反复观之,略无一字一笔不可人意。”(《山谷题跋》卷四《跋兰亭》)董其昌说:“《兰亭叙》章法为古今第一,其字皆映带而生,或小或大,随手所如,皆入法则,所以为神品也。”(《画禅室随笔·评法书》)越是晚近的书家,越是觉得《兰亭》尽善尽美,妙不可及。

  右军行书尺牍,近似《兰亭序》者,有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快雪时晴帖》、《平安·何如·奉橘三帖》,日本前田育德会收藏的《孔侍中帖》。

  王羲之的行书,虽有真行、行草之分,体貌风格大体相近。唯有《姨母帖》笔画形态圆浑含蓄,结体平正,显得古拙,近似古楼兰遗址出土的魏晋行书,当是羲之早年书迹。

  3.王羲之草书

  王羲之的草书尺牍,章草《豹奴帖》之外,都是简便的“今草”,多写于出守会稽之后,有的晚到去世的59岁那一年。羲之晚年草书尺牍,笔调、形态并非一律,这是一个值得探究的现象。

  这里介绍四件草书墨迹,大体反映了羲之尺牍草书的不同面貌。

  周正的《逰目帖》(《蜀都帖》)

  此帖是王羲之写给好友益州刺史周抚的尺牍,名为“逰目”,唐以后的命名。

  《逰目帖》草法周详,字间有连并之笔,但字态端正,仿佛草书中的楷书。卷后明人郑柏题跋曰:“寓森严于纵逸,蓄圆劲于蹈厉”,比较允当;说它“起止屈折,如天造神运,变化倏忽,莫可端倪”,则是艳羡之词。

  这件《逰目帖》原是摹搨本,至于是哪个时代摹搨,意见不一。罗振玉认为是唐初搨本,即唐太宗时期的搨本;日本著名汉学家内藤湖南(内藤虎次郎)认为是更早的南朝陈搨本。此帖毁于1945年8月6日广岛原子弹之灾。前几年,北京文物出版社复制中心赵力华先生依据1930年代京都小林写真制版所出版的珂罗版印刷品,利用高科技复原技术,将单色的《逰目帖》还原为彩色,笔画、墨汁浓淡都接近原帖,仿佛“起死回生”。

  姿态多变的《远宦帖》(《省别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这件尺牍,第一行下笔重,笔画粗厚,侧笔、折笔很明显。后面五行,多用笔锋。此帖运笔自然,显出转折提按的书写节奏,整篇看,笔势并不纵放,似乎在意单字的造型,结字姿态多变。帖中第二行末两字残,应是“昌诸”二字。

  率性纵放的《初月帖》(辽宁博物馆藏):

  对比羲之其他草书尺牍墨本来看,这件尺牍书迹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尺牍格式完整;二是草书极其率意。

  斜侧的《寒切帖》(《谢司马帖》、《二书帖》,天津市博物馆藏):

  王羲之写《寒切帖》,顺势行笔,运笔时提时按。笔画曲而厚,是侧笔铺毫的效果。结字多呈斜侧状。

  王羲之书法的历史地位

  王羲之在书法史上的地位,可以分两个段落看:一是魏晋时期的200年间,他的书法地位如何。二是东晋以后的千余年,他的作用又是如何。

  1、魏晋新书风的总结者:

  魏晋新书风,从书体上说,指草书、行书、楷书的书风(不同于秦汉的篆隶书风)。新书风的演进,以代表人物命名的话,大体分为"钟张"、王羲之、王献之三个阶段。纵观新书风整个发展过程,关键是王羲之阶段。"钟张"书法"古",献之书法"今"。羲之书法,比"钟张"今妍,比献之"古质",居古今之间,亦古亦今。书体方面,"钟张"各有所长,羲之兼善草、行、楷三体,而且变古制今,树立了"今体"样式。此后的王献之,虽然行草更为宏逸,唐人所谓"别开一门",但是,献之三体书法的格局,全本于右军。

  2、中国书法的标志性符号: 在东晋,王羲之书法改变了魏晋的书法格局,即如东晋书家王洽所说,羲之"俱变古形,不尔,至今犹法钟张"。南北朝时期,王羲之书法的影响力由南渐北。唐朝以来,一直处于独尊地位。从长远的历史角度看,王羲之书法的出现,也是中国书法的一次重大转折点,从此开启了延绵千年的王书时代。

  王羲之的书法,极为丰富,"有严肃,也有飘逸;有对比,也有和谐;有情感,也有理智;有法则,也有自由"。"各种倾向的书法家,古典的,浪漫的,唯美的,伦理的","都把他当作伟大的典范,每个书家都可以在其中汲取他所需要的东西。 (熊秉明《中国书法理论体系》第44 页,香港商务印书馆,1984年) "■

  (本文发表有删节,原刊上海博物馆编《兰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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