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显良（暨南大学书法研究所副所长、博士生导师）

　　“因书乞得字数幅，伯英筋肉羲之肤。”

　　“须知体法多奇处，深造锺王奥妙墟。”

　　“欲学永和当日序，愧无奇笔绍前踪。”

　　尽管由梦英引领的宋初写篆潮流“欲把时风变古风”，但其所变之古却不是魏晋古法，而且梦英取法唐代李阳冰，也未必是真古。不过，这一潮流还是已经把时代审美和书法思维引向了复古的方向，起到导夫先路的作用，可谓太宗朝复古思维的萌芽。从太宗朝开始，宋代书法在复古的思维下走向了随后的辉煌，而且崇尚魏晋这一复古思维和书法观念此后纵贯整个宋代，从未间断过。即使在米芾所谓的“趣时贵书”时期，即使在尚意书法威风八面的阶段，抑或在书法萎靡不振、苏黄米书风流布的南宋，这一学古思想均不绝如缕，顽强地在书论抑或实践中不同程度地存活着。上面所引即是“趣时贵书”的主角之一韩琦（1008—1075）的论书诗句。他共存世八首论书诗，其中就有五首表达了崇尚魏晋的思想，对“一觞一咏无弦管，恰似兰亭列坐时”的境界十分仰慕。其他表达同样审美观念的诗句不胜枚举，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北宋时期的书法复古现象。可见，世人皆知宋代书法尚意，对其复古一面不甚了解，而其根柢竟是由复古走向尚意的。

　　详究北宋书坛的复古思想，则肇始于徐铉、王著一辈，而集大成于欧阳修、蔡襄，蔡襄更是身体力行的模范人物。宋太宗时期开始，书法由宋初的延续唐末五代流风变为“悉学锺王”，崇尚魏晋古法：“本朝太宗挺生五代文物已尽之间，天纵好古之性，真造八法，草入三昧，行书无对，飞白入神，一时公卿以上之所好，遂悉学锺、王。”从太宗朝开始的这一复古现象，直到苏、黄、米尚意书法飙起于世之前的欧阳修、蔡襄时期，可以称之为北宋书法的复古期。“太宗皇帝万机之余，留精翰墨，尝诏天下购募锺王真迹，集为法帖十卷，模刻以赐群臣。”宋太宗命王著编次十卷《淳化阁帖》，其中六至十卷皆为二王书迹。“己丑乾明节，群臣上寿，越州以王羲之画像并其石砚来献。”太宗过寿，地方官吏投其所好，用书圣王羲之的画像作为贺礼进献，可见太宗崇晋思想之深。在论书诗领域，这一思想俯拾皆是。“空山日午南窗暖，拟写黄庭内景经。”林逋存世六首论书诗中，即有三首表达了这样的崇尚锺王的书法思想。在北宋中期对论书诗做出巨大贡献的梅尧臣，他的18首论书诗的基本观念和理论立足点即是崇尚魏晋古法的复古思想。当这种复古思想成为当时普遍的追求时，遂能够演变成为运动了。

　　说北宋中期存在书法的复古运动是有充分的理由的：一有理论领袖，即欧阳修；二有实践中坚，即忝列宋四家之一的蔡襄。

　　欧阳修云：“予性颛而嗜古。”“予尝喜览魏晋以来笔墨遗迹，而想前人之高致也。”书法上的这种复古思想与他的文学主张是一致的：“是时进士为文以诡异相高，号太学体，文体大坏。公（欧阳修）患之，所取率以词义近古为贵，比以险怪知名者黜去。殆尽牓出，怨议纷然，久之乃服。然文章自是变而复古。”从其作品《集古录跋尾》可以看出他的书法实践与复古主张是一致的。林逋、梅尧臣与欧阳修一起，在理论上共同为北宋中期的书法复古运动作出重要贡献，在他们的共同推动下，此时的许多书家自觉地以魏晋古法作为楷则，为后来的尚意书法的兴起打下坚实的传统基础。其中蔡襄是实践上的领军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