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琪:我的艺术生涯

2018年01月26日 15:07 新浪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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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结中西·鸟语花香

  文/张万琪

  我家祖祖辈辈是种田的农民,虽说父亲算是进了城,但我小时候爸妈把我寄养在老家,所以还是在农村里长大的。我没见过爷爷,他早早抛下娘娘,让她成了寡妇自己去阴曹地府报到了。这样我就可以白天黑夜都和娘娘厮混在一起,她烧饭,我就在灶堂里煨番薯;睡觉,我就抱着她的小脚缩在娘娘身旁。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能依偎在娘娘膝上,看她给人家的绣鞋绣花。娘娘绣花从来不要什么花样,她拿起一只青布鞋面,用特意养起来的大拇指甲,这里掐掐,那里划划,就用针穿上五彩绒线绣上了,不一会,粉嫩嫩的花,娇滴滴的叶,就在素面的鞋帮上出来。她绣完一双又绣第二双。奇怪的是她绣得没有一双是一样的,也不知道她肚子里哪儿来的那么多花花草草。她有时也会推开靠在她膝上昏昏瞌睡的我,颠着一双小脚站到弄堂对面杨家的破倒墙边,那儿随随便便地放着三、四个旧脸盆,破瓦罐,杨家的人在盆里种了几棵葱,也不知多少年没有去管过它们,因此有几个罐里自生自灭地长出几棵晏饭花和女节头花。娘娘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有时还翻过叶子看看地下躲藏着的花蕾,不一会又回到自家台门间里绣开了。我朝她绣的鞋帮看去,有点像晏饭花,又有点像女节头花,好看是好看,但也实在不太像。

  娘娘一边绣花还一边给我讲鬼。她讲的鬼都是从我晓得的那间房间,那户人家家里“飘”出来的。娘娘说,鬼是没有脚的,其他都和人一样。好像这些鬼她都亲眼见到过,面对面的和她讲了话。这可把我吓得不轻,把头拼命往娘娘的腿中间钻,仿佛只有娘娘的腿里鬼才不会来抓我一样。可是这时,娘娘往往会停下手中的针线,一把把我推出来笑着骂我:“钻什么呀钻,臭都臭死了。”

  不知过了多少年我才明白,娘娘真是一个传统到家的中国民间艺术家。她的“写生”是真正的中国式“写生”,她把花呀草呀都“吃”到看不见的自己肚子里去了。她的“好看”是真正的中国式的“好看”,一出手就有我画到现在都还追求不到的“似与不似”呀!

  (二)

  我学中国画的老师是杭州国立艺专毕业的。他的老师就是当时在学校任教的中国近代著名花鸟画家诸乐三、吴茀之,校长潘天寿也亲自授他们的课。但到他毕业时杭州已经解放,很多政治条件比较优越的同学参军的参军,去公安系统的去公安系统,而他的家庭条件够不上当时参军提干的政治标准,因此去不了。亏得家乡中学的校长是个开明的民主人士,看上了他在校学习的优异成绩,以他当时又是人民政府副县长的方便,把他安排在自己当家的这所中学任教美术。我老师一干就是一辈子,他在那儿人生第一次登上讲台,也在那儿一直干到退休。

  当时我在另外一所学校上学,每星期日起个大早,为了省下几毛钱的车票,总是连蹦带跳地赶上几十里地,去老师的宿舍兼画室学中国画。老师不多说话,不像我话多得经常惹人讨厌。老师的教学方法很独特,是让我们不停地围着看他作画,他也不多做讲解,就让你自己从头到尾地看,一张张地看。然后他把自己的画画用过的牛皮纸作封面,装订成一册一册的册页,借给我带回家,去自己家里一遍遍地临摹。一星期后,我把临摹后的册页还给他,又把自己的临摹起来的习作交给他批改。这样的学习持续到文化大革命把老师的花鸟画当做“封资修”,“四旧”扫掉为止。我清楚地记得,我最后一本老师借我的册页上,标号是“103”。以一本册页有三十五幅作品左右,我以最少每幅临摹三幅计算,那些年来,我至少临摹了一万多幅老师的花鸟画册页。有时老师把习作还给我时,还在我的一部分画上夹上截得小小的一张张长方形的毛边纸,上面写有简短的批语:

  “用笔大胆”

  “格调雅致”

  “率性”

  “此幅不错,放松!”

  或者

  “草率,切忌切忌”

  “墨色恶俗”

  这样的话我当时似懂非懂,懵懵懂懂只知道老师有些是表扬我,有些是在批评我。老师从不随便言笑,因此自是敬畏,从来不敢在老师面前嬉笑放肆。直到十几年后,自己也在大学艺术系的讲台上疲于奔波,才慢慢体会到老师对我的用心良苦。

  由于老师这种特殊的教学方法。当时为了要抢占最能看清老师作画的“最佳位置”,我们都抢着为老师磨墨,而且“一旦墨在手,不再别转身”。虽然在老师面前谁也不敢明争吵闹,但都暗暗较劲,下次一定要抢上磨墨的差使。

  多少年过去了,知道自己在艺术系系主任的位子上苦了几年,我才似乎明白,老师是真正中国文化的言传身教者。他话不多,可字字珠玑,他从来不说我这个学生好,但在他八十岁寿诞祝寿宴上,发言的学生代表他指定是我。老师对我的画更多是满心期待,从不说我如何如何。很多年以后,当我把自己出版的画集托人呈上老师,听帮我呈画册的人告诉我,老师一张张翻了半天,只讲了这样一句“万琪这个糊达达派!”的话。他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但就一句原话告诉我。我听了也半懂不懂,直到现在我也没全懂。

  使我欣慰的是今年春节我去老师家中拜年,老师说,再过三年,他就年高九十了,寿诞上的学生代表发言还是让我做。不信,你可自己去问问他,他就是著名的中国花鸟画家商敬诚。

  (三)

  真是鬼使神差,我进美院学的竟是油画。或许我身上真有点前贤林风眠先生说的“好色之徒”的影子,我玩油画的色彩,也玩疯了。那时几乎看不到国外的油画原作,除了前苏联画家马克西莫夫,还有罗马尼亚画家博巴来我国执教时留下的少量小幅课堂习作,哪怕在我们正规的美术学院里也看不到比较系统的世界油画精品。所幸的学校图书馆还向我们开放经过审查后的“参考画册”,但毕竟是印刷品,而且那时的彩色印刷质量跟现在的印刷质量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实在是不过瘾。好在我们的中国画“墨分五彩”比起西洋画来色彩单纯明丽,水墨效果比较接近原作,可这些画集又多是“封资修”作品,借阅要受到很多规定。美院回来我参加教学工作,为了工作需要,我画了不少水彩,结果,我又迷恋上了。于是我的画开始不伦不类,有朋友说我的“国画像水彩”,“水彩像国画”。我听了很惶恐,但又不知道怎么办。很多年,心中一直有点“路在何方”的味道。而全国美术界偕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思想行为都大大解放,“西风东渐”,“守住传统”,新鲜、活跃、大幅画、精细制作成风,应该说形势大好,但又觉得真正能站在历史的高度反映时代风云一样伟大的作品不多。

  更鬼使神差的07年,我竟应邀去了美国Kansas州立大学办展讲学。在美国待了差不多整整三年,除了上课和写生,我又转辗美国各地,看了几十个艺术陈列馆和博物馆。多得数不胜数的世界顶级艺术品收藏,看得我脑袋几乎破裂,头昏目眩。在我为世界各国艺术精品的精湛和伟大惊叹莫名的同时,我也在问自己,这么多精美得无以复加的世界文化遗产,哪些最能打动我呢。

  我闭上眼睛傻傻地想,眼前跳出的竟是陈列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中国馆的我国那些巨大粗旷的汉代石刻,那占满整个墙面的巨幅敦煌壁画,天哪!我真的为我们祖先的这些艺术珍品屹立在世界民族艺术之林,不但毫不逊色,而且至今仍发散着无穷魅力而自豪。我激动得脸红心跳!看来,作为一种人类从心灵中满溢出来的艺术,你要在多得好似瀚海的世界艺术精品中站住脚跟,放出异彩,要有自己强烈的民族风采不可。艺术的内容可以不同,艺术的形式可以多样,但真诚地对待并反映“自己”的民族真情,全世界都相同。

  回国后,我不再为自己的“不伦不类”茫然苦恼了。国画般的水彩也好,水彩般的国画也罢。只要我对自己是真诚的,对感情是真诚的。对时代是真诚的,我就这样画下去。心结中西,我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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