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有许多事情是很有趣的,有些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事,但它的的确确存在过。譬如20 世纪60 年代,有人居然一口气吃了18个馒头外加半铅桶稀饭——虽然南方的馒头是一两一个,但对当今“减肥”时代的人们来说无疑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那年代,饥饿啊!中国的学术界,也同样经受过这种饥饿。
形式的解放
20 世纪80 年代初,也就是改革开放不久,我们这些知识分子开始真切地感受到了自由。那是中国文化人最激越、最有抱负、最充满幻想的年代之一,那是一个大潮起落、汹涌澎湃的年代。我有幸经历了这个年代,甚至有时居然还被大浪推到潮头去弄潮。
在学术界,因为太单一了,中国人憋得太久了,所以对任何异样的理论与实践都很好奇,都觉得新鲜,都跃跃欲试。中国的知识分子以吃18 个馒头外加半铅桶稀饭的劲头在狼吞虎咽异域的“新”东西。
新字之所以加引号,是因为有的东西并不新了,只是我们刚刚看到甚至刚刚听说。就世界范围而论,19 世纪末20 世纪初也是一个需要和产生“异端怪物”的年代。
西方学术界、艺术界空前活跃,一些前沿性、边缘性的新学科不断涌现,如人类学、社会学、文化学、符号学、阐释学等,对艺术的研究与创作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摩尔根、格罗塞等对古代社会的研究,再现了人类早期的生活。特别一些心理学科,如弗洛伊德、荣格、弗洛姆等人的学说,直指人类心理深层,给人们展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于是,艺术创作的领域又扩充了;对一些艺术现象的解释又增加了新的途径。
在创作实践方面,诸流派出现,艺术由传统走进现代,一派繁荣喧闹景象,新的学说也陆续被介绍进来。其中如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等,在20 世纪初就曾引起学界的重视。
20年代,鲁迅曾翻译过《苦闷的象征》,郭沫若曾发表过用精神分析学研究《西厢记》的文章,王统照还发表过《美与两性》等论文。30 年代,朱光潜出版了《变态心理学》,直接介绍弗氏理论……这些,在当时都曾产生过影响,但对80 年代中国美术产生的影响应该是更广泛、更深入。
当时在艺术界最早凸显、最先突破的至少有如下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形式。“形式”在当时是一个准禁区,因为一谈形式,就很可能被扣上形式主义的帽子。那年代的创作,只能是主题性绘画。对内容与形式的解释,几乎简单到内容就是国家政策、中心运动;形式就是想一个好情节、组织一个好场景。当时对印象派都是要批判的,甚至还将它与马赫主义挂上钩——因为马赫主义认为客观事物是“感觉的复合”,而印象派正好也讲色彩是感觉的复合。
荒唐啊,就是这些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事,但它的的确确存在过。长期以来对形式与内容的解释太扭曲、太实用主义了,不打破这个桎梏,艺术就根本无法真正出新,于是就爆发了一场关于形式问题的讨论。笔者也加入了这场讨论。
当时正值研究生毕业,论文选题就是《论形式感》。《美术》杂志的编辑凭他们的学术敏感,几乎是守在宿舍里看着我连夜节录出15000 字,以《外形式初探》为题发表于《美术》1982 年第1 期。后来《论形式感》也收入《硕士学位论文集》,于1985 年出版了。继而,《从形式角度看六届全国美展,兼谈中国美术向何处去之我见》(载《美术史论》1985 年第3期)、《形式的解放》(载《画家》1986 年第1 期,1987 年收入论文集《油画艺术的春天》)等论文陆续发表,紧紧抓住“形式”不放,颇有影响,专业圈内尤为关注。
十多年后,新中国成立50 周年,其中《从形式角度看六届全国美展,兼谈中国美术向何处去之我见》还收入1999 年出版的《百年中国美术经典文库》。
《裸体艺术论》被推上了潮头
第二个问题是裸体艺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除了美术院校作为基本功训练允许画人体模特儿以外,创作和展览是不能出现的。这在当时是一个绝对的禁区,与黄色、淫秽等同视之。也许因为有过西洋绘画学习和创作实践的经历,后来又进行科研的深造,我对西洋艺术中大量裸体作品而中国主流艺术中这种样式完全空白深感困惑。加上对神秘区域的好奇和自己穷根究底的个性,1981 年研究生毕业后我就全身心投入这个选题的研究。穷七年之功,写出了研究成果《裸体艺术论》,并于1987 年出版。
客观地说,当时做这个选题还是很冒险的。当然,回到“文革”时代为此落难的可能性坚信不复存在了,但写出了书稿却不能出版或者干脆因资料缺乏甚至因能力有限写不出来的可能性是极大的。很多师友好心劝我先搞个平稳的选题在研究院立足后再去冒险,但我觉得到那时这股锐气就没有了,再三考虑还是下决心做。所以同仁们开玩笑说,陈醉抱着个裸体(选题)不舍得放。
当时写作确实很艰难,没有现成的著作可参考,还要翻阅其他学科的文献,插图只能从外文原版的史论著作中大海捞针。甚至连稿纸都很缺乏,一些不得不两面都使用。
那时是真正着迷了。有一年春节,太太把冰箱塞满就带着孩子回广州了。一天忽闻窗外爆竹声大作,惊询电梯司机出了什么事,对方更惊奇地回答:“今天是大年三十呀!”
正因为学问做得不易,所以每写出一张稿纸都非常珍惜,甚至达到神经质的地步。就怕丢失,出差时留在家里不放心,带在路上更危险。
书稿交出版社后,正好新闻报道某省亚麻厂失火,不久又报道某印刷厂失火,烧掉了作者多年心血写成的书稿……
自此以后就寝食不安,整天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直至样书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当时下意识地将新书捏在手上,为自己的新生儿激动,但心底里更响亮的声音却是:我再也不怕印刷厂失火了!
而出版这本书也同样担当风险。出版社报选题的时候,先后写了一万余字的审稿意见,还故意将书名改为《人体艺术论》,就是为了回避这个“裸”字,审查通过,正式出版时才改回《裸体艺术论》。
当时的社会环境是,老百姓对裸体艺术几乎是一无所知的。即便是西方国家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世界艺术史上的杰作,如《维纳斯》《大卫》等,也只有专业工作者才能从专业的书籍中看得到。
改革开放初期开始松动了。一份专业的美术刊物发表了安格尔的《泉》,结果招来了不少读者的批评。一个印刷厂承印一本有裸体名画插图的专业书,还专门组织了优秀党员师傅小组并用帆布围起一台印刷机来完成这个“特殊任务”。报刊上也开始了有关裸体艺术的讨论,但基本上还是停留在是否黄色、有无不良影响等层面,未能深入艺术本体。
一个最典型的例子是,重庆新建了一座桥,两边桥头设计了带有象征意义的《春》《夏》《秋》《冬》四座裸体女性雕塑。这本来是一个很美的构思,不料引来了剧烈的批评。其中最有趣的一条意见是:弄个裸体女人在桥头,司机不就把车开到河里去了吗?不得已,最后还是让她们“穿”上了衣服——其实很简单,在裸体原稿上略加衣纹罢了。而老百姓最早知道“模特儿”这个词也是从改革开放后引进时装模特儿开始的,他们也并不知道“祖宗”是绘画模特儿,更没听说过还有裸体的。
正是因为当时特殊的历史背景,《裸体艺术论》的出版才引起了社会的轰动。
那是真正的轰动。那时尚未有炒作,而当今的炒作也绝不可能达到那个规格。新华社三次发通稿,《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国日报》等各大报率先发表专家书评。
学术界予以高度评价,认为见解独到,是填补空白、开拓领域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研究成果。从此,人体研究进入艺术的殿堂,“它的价值不限于人体艺术创作和相应的研究领域”,“在当代美术史乃至文化史上都具有特殊意义”。仅1988年,专著就印刷了20 万册,创出版史上学术专著成为畅销书的奇迹。
1988年3 月26 日《文艺报》头版发表的一则关于专著出版、面市的报道称,“最近,在城市文化人居住、工作、往来较为集中的地区,书店和书摊的书架摆上了一本装帧精美的畅销书《裸体艺术论》……售书人说,这本有着235 幅插图的学术论著,尽管定价8 元,购书人掏钱大多‘十分痛快’”!
那时还属低薪制,大学毕业生的工资才50 多元,8 块钱一本的书在当时当然算昂贵的了,相当于月工资的近六分之一。但贵也要买,这生动反映出当时人们对新知识的渴求,尤其反映出对这个禁锢领域的强烈好奇。
在专著现书售罄而加印又未赶上的断档时刻,小书摊上涨至30 元一册,而样书则用塑料薄膜包着,翻阅一次要收5 毛钱的折损费。一些书店的橱窗上,张贴着从《裸体艺术论》中摘录的段落,一方面为专著做广告,而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一些试探着出版的有裸体绘画作品的画册销售充当“护身符”。一些专业的书店,购买《裸体艺术论》还得凭工作证,只能卖给专业工作者。
为此我还“得罪”了许多朋友。中央美术学院不少教授事后见面都少不了要“骂”上几句:“阁下不送我书就算了,我自己掏钱买你的书还得看我的工作证,哈哈哈……”
的确,人们以吃18 个馒头外加半铅桶稀饭的劲头在狼吞虎咽新的知识,而由于专著的选题特殊,又使读者面突破了专业阶层而大大地扩展了,于是就自然地引来了社会的轰动,1988 年被舆论界誉为“陈醉年”。继而,专著获全国图书金钥匙奖、1988 年十本优秀畅销书奖和优秀科研成果奖等三项大奖。1999 年专著被媒体列为建国50 周年重大文化成果之一。
《裸体艺术论》至今已出四个版本,手稿为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改革浪潮把我推上了潮头,算是当了一回“弄潮儿”了。
继《裸体艺术论》后,我还出版了《维纳斯面面观》《当代人体艺术》等十来部著作,都是研究裸体艺术的。从舆论的反馈得知,研究成果对美术和对姊妹艺术如文学、舞蹈、表演以至对教育、医学、心理学等研究领域都产生一定的影响,而外国传媒则将专著的出版视为中国改革开放在学术领域的标志。
20年后,一则生动的故事做了例证的补充。
2006年6 月14 日,在专著手稿捐赠中国现代文学馆的仪式上,作家张抗抗手捧该书深情地回忆起往事:
“这是我20 年前购买的第一版《裸体艺术论》,一直珍藏至今。当年我们老三届回城后,脑子是空空的,对知识如饥似渴,遇到了这本观点全新的著作,真是如获至宝!《裸体艺术论》给青年人的创作打开了很多扇门,告诉一直封闭在那种状态下的青年人对生命、情欲和爱的启蒙认识。我当时就是受了它的启迪、汲取了它的营养,1997 年创作出了《情爱画廊》……”
现代艺术的创作实践
第三个问题是现代艺术。当年对国外的文化信息是严密封锁的。尤其“文革”后,连本来就少得可怜的一点点西方艺术书刊都没有了。
当时我教绘画课,兼做一点史论讲座,给学生讲西方艺术诸流派时全靠“现买现卖”鲁迅的《西方现代艺术史潮论》。该书采取直译方式,非常生涩拗口,但毕竟还是为我提供了教材。专业人士只能从一些只供内部参考的书刊中获得一点消息,而老百姓对国外的情况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如前所述,他们知道,印象派是受批判的,而西方现代派,则是资本主义社会腐朽没落的产物,比印象派还要反动。然而,那年代谁也没有见过,他们心中的现代艺术,就是报上常听说的用作反面典型的“猩猩画画”“驴尾巴画画”等。
改革开放后,开始引进一些西方国家的艺术家的展览了。
记得一次波士顿博物馆来华,因为是初次展出现代艺术,观众的期待值极高。不料因个别作品审查未通过,致使展览开幕推迟了两个小时。最后还是通过了。这更加重了观众的好奇,一进去就要寻找这幅作品,看看是怎样一个“洪水猛兽”?结果是一幅白布上画了几条蓝道道,没有画框,远看就像挂着一条大浴巾。这就是当年国家艺术管理者的“余悸”心态和文化环境。但是,学者、艺术家,尤其是青年都在以吃18 个馒头外加半铅桶稀饭的狂热去了解、去研究、去模仿、去尝试现代艺术,于是,就出现了1985年的现代艺术热,也就是后来所称的“八五思潮”。
笔者也以极大的热情在“吃”这“馒头稀饭”,当年作为现代艺术的鼓吹者和实践者,也发表过诸如《就中国现代艺术展答友人书》等一些文章,在《人民日报》出席过专家专题研讨会——那个年代研讨会是很少的。而且,创作的劲头远大于研究,创作了油画《空间,我们的》(1982 年作)、《溶》(1982 年作)、《追思》(1986 年作)、《火祭》(1986 年作)和中国画《长恨歌》(1989 年作)等一系列作品,都是现代观念的产物。1985 年,参与筹备并出席了黄山油画艺术研讨会,《空间,我们的》还参加了中国当代油画展,1986 年在中国美术馆和1987 年在日本先后展出。在日展览画册的序言中,日本艺评家还提到了这幅作品。
还有一个展览“油画人体艺术大展”也是影响深远并且具有轰动效应的,笔者以《世界裸体艺术发展史》图、文展板参展。当年《文学报》记者评述:“陈醉无疑是这次大展的中心人物,而其《裸体艺术论》又似乎成了大展的理论纲领。”
然而,更令人振奋的是,观众竟也兴趣盎然地阅读我的那个大展板。他们只能随着人流慢慢蠕动,既拥挤又井然有序。这种万众自觉、认真地在学习美术史的景象,前所未有,十分感人!
人性的再认识
第四个问题是人性。“人性论”“超阶级的人性”“人道主义”等从前一直是批判的靶子。
记得还有一部苏联电影《第四十一》,是作为反面典型内部观看以供批判的。可惜事与愿违,大家看了都很受感染。当然,批判会上照样是要摩拳擦掌、怒不可遏地将它“批倒批臭”的。
“性”,当年也是一个绝对禁区,改革开放之前是绝对不允许越雷池一步的。青年男女的正常恋爱,都常常被扣上“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帽子,文艺作品是不可能有任何性的表现的。过分的“干净”,使国人对国际潮流一无所知。
改革开放,这个问题松动了,学术界开展了有关人性的讨论,究竟有没有共同的人性、如何看待人道主义等争论激烈。人们超越“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思维定式在呼唤人情、人性。与此同时,还延伸到关于“人”与“性”的探究,开启了有关人的重新发现的新课题。文艺作品相关的表现出现了,相关学科的研究也应运而生。
文学界、电影界可能对此更关注。文学只限于文字描写,可能走得快一些。
电影是可视形象,自然要谨慎得多,记得镜头的尝试和文章的讨论似乎都是从接吻的表现开始的。美术界在主流创作中未见性描绘出现,个别民间展览有些接近的表现,但更主要还是基于政治因素,很快被取缔了。
还是科研占了鳌头,因为《裸体艺术论》是以性意识为主线去追寻裸体艺术的产生与发展轨迹,而且给人体美定义为“性感、美感和羞耻感的统一”等,这些观点和思路都是前所未见而且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所以也被认为是突破禁区最早进入性艺术研究的一个典型。
甚至有学者视之为“性文化的仲裁者”,认为专著的选题,触动了中国文化中最敏感、最神秘而又牵动全身的一根神经,认为专著将人类生存的欲望、生殖的欲望、性爱的需要、审美的需要汇聚为一股光束,投射到裸体艺术的领域,使中国文化的这个“百慕大魔鬼三角区”,变得清晰可辨起来……
从1978年以十一届三中全会为标志开始,至1989 年,是改革开放初期,是“冲击期”。因为“改革开放”已定为基本国策,今后都是改革开放的,所以“改革开放”应该是专指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这期间在学术领域,我印象中这四个问题最重要而且影响最深刻、最广泛,加上亲身参与,体会真切。
这四个问题非常关键,艺术发展甚至社会发展的最根本问题基本上都涉及了。
以“形式”“现代艺术”两个问题为标志,解放了人的思维与观念,使艺术开始步入多样化。以“裸体艺术”“人性”两个问题为标志,解放了人的心灵与肉体——人们重新认识和把握人自身,开始逐步由必然趋向自由。
诚然,改革开放所涉及的问题远不止这四个,只是各人的经历不同,感受也不一样。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很多事情都是从无到有,甚至是禁区突破,所以不少新事物的出现都是具有爆炸性的。新的理想、新的举动像大潮冲击着旧日的堤岸,荡涤着人们的心灵。
历史车轮不可逆转
当然,毕竟是大潮,有时会难以控制,可能会冲击一些不该冲击的地带。毕竟是十几亿人的国家,而且经历了十年的浩劫,面对崭新的前景,面对完全生疏的现实,面对历史前进的滚滚洪流有时也需要判断、需要思考、需要验证,所以在实践的过程中有时来个“软着陆”,甚至来个“硬着陆”“急刹车”都是正常的事。
从1990年至2001 年是“调整期”,与笔者有关的至少有两则小故事记录了这一时期的特点。
第一则是有关笔者主编的《世界人体艺术鉴赏大辞典》的故事。该书是出版社借着1988 年《裸体艺术论》的热潮约我牵头编写的。书稿完成了,书名《世界裸体艺术鉴赏大辞典》也请刘海粟先生题写了,不料遇到形势变化耽搁下来了。
后来出版社为了出书,也把“裸体”改成了“人体”,回避“裸”字。可惜正式出版时并没有将“人体”改回“裸体”。
出版社的领导事后还很得意地讲述他们给刘海粟的手迹做“手术”的故事:他们把题签中的“大”字复制出来,去掉一横,就成“人”字了。再用它置换出“裸”字,于是,便成了《世界人体艺术鉴赏大辞典》,依旧是刘海粟的题字,天衣无缝,真是煞费苦心。此外,该书还印了两个出版时间,扉页上是1991 年,而版权页上是1990 年5月,明显地记录了这段等待的时间。
另一则故事,就是1991 年4 月22 日前后,香港《明报》《新晚报》《天天日报》等一些媒体都发表了香港中国通讯社的一篇题为《“裸体大师”陈醉称,他在“扫黄”中未受牵连》的报道,这里也明显地折射出了当时的政治气候的变化。这些都是很有趣的历史印记。
不过,局势很快就明朗了——邓小平南方谈话再次坚定了改革开放的信念,总结经验,调整政策,步伐更加稳健了。
科教兴国,发展经济。学术界也在调整心态、认真清理、回顾总结、稳步前进。本人也在回顾、在思考,写出了《全面把握中西艺术的美学特质》(载《美术史论》1992 年第4 期)、《十年回眸——论裸体、裸体艺术及艺术中的裸体》(载《文艺研究》1998 年第1 期)等论文。
正因为有了十年前对西方艺术的研究与实践,才有今天的中西比较研究。正因为十年前开始了裸体艺术研究,艺术中以至社会上才有了裸体内容,才有可以“回眸”评点的业绩。而《全面把握中西艺术的美学特质》1997 年还获了优秀科研成果奖。
2002年,开始了“发展期”。从理论上说,除了诸如“文革”等特殊历史时期,国家都是在发展的。这里的“发展”,还应该具有特殊的意义,那就是国家明确提出了科学发展观。改革开放后的经济发展,使中国人在解决温饱奔向小康的同时,有能力考虑如何规避西方大工业发展过程的负面后果,进入可持续发展的轨道,有能力进入国际大家庭共同治理“地球村”。无疑,科学发展既包含自然科学也包含人文科学。
今天的学术界,思考的问题应该更深、更广、更新。
这段时间,本人发表了《女神的腰蓑——论性诱惑与人体美的起源及未来》(收入《重建美术学——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二〇〇二年度论文精粹》,2002 年出版,获第三届中国文联优秀文艺评论[理论]奖)、《未来的大师就在我们当中——面临全球化浪潮的中国美术》(载《美术观察》2003 年第10 期,获第四届中国文联优秀文艺评论[理论]奖)、《中国进入泛裸体时期》(载《美术观察》2006 年第7 期)、《历史转折与中国裸体艺术》(收入论文集《民族美术传统的当下意义》,2007 年)、《热烈与凝重——从著作出版想到研究生培养问题》(载《美术观察》2007 年第10 期)等主要论文,力图对一些带根本性的命题有更深的挖掘和对当下的热点有更敏锐和更全面的审查与思考。
今天,不可能再有人一口气吃18 个馒头外加半铅桶稀饭了。同样,今天,也很难再有当年的轰动了。因为,当年封闭的时间太久了,很多领域都留下了空白,也许很小的事,其效果都可能是由0 进到1,填补空白、振奋人心。而如今,该做的、能做的事情基本上都做了或者正在做。也许很大的事,但其功绩可能不过是由91 进到92,不会引起人们的惊奇。今天也很难再有当年的冲动了。因为,想出去的都出去了,需进来的都进来了;想看的都看了,能做的都做了。我们有了世界全方位的参照。我们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仰视外来的新鲜,我们也会站在世界的多角度回顾自己的传统。
改革开放至今,几经激荡、几经反复,终于大潮过后归平静。平静,就是冷静,就是理性,就是自信,就是韬晦。学术界取得了辉煌的成就,而与此同时又发现了更多的问题等待我们去解答。但是我认为,成就千千万,最辉煌的一条还是今天,我们光明正大地提倡“人性化”“以人为本”和“人文关怀”,等等。
一句话,我们更关注人的尊严与价值、更关注人自身!这是多么亲切、多么温暖而又多么富于作为人的自豪啊!
这,不正是从前思索、争论与追求的最高升华吗?
是啊,有些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事,但它的的确确存在过。有些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事,而它将来很可能会发生——时代,永远在前进!
摘自《大潮》丛书之《口述:破冰的故事》,韩淑芳主编,2018年7月出版,责任编辑赵姣娇、梁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