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年82岁的萧勤是台湾地区第一波前卫思潮的美术现代化运动先锋,也是海外影响较大的华人艺术大家。
昨天下午,出生在上海的萧勤出现在上海中华艺术宫,以一句“阿拉是上海人”来开启发言,并宣布“叶落归根”,将把他各个时期的代表作品80多件捐给上海,捐给中华艺术宫收藏,其中包括最重要的作品《大同》,“因为我觉得中华民族最后一定是大同,而且会领导世界走向大同。”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从中华艺术宫获悉,中华艺术宫计划于2018年策划推出主题为“回家”的萧勤作品大展,展出120件萧勤作品。中华艺术宫执行馆长李磊表示,今后将把华人艺术大家的收藏与展示作为一个重点工作。
“阿拉上海宁!”
两道浓而上扬的寿眉,年过八旬依然精神矍烁,声音洪亮,出现在上海的萧勤用地道的上海话问候在场的所有人——这是9月14日下午在中华艺术宫“《与艺术的历史对话》萧勤新书发布暨2018年“回家”大展系列活动现场的开篇。
作为台湾地区第一波前卫思潮的美术现代化运动重要先锋,萧勤1935年出生于上海,其父亲萧友梅为上海音乐学院的创办人。1949年赴台,从李仲生先生习画;1955年底在台北创办“东方画会”,是中文地区第一个抽象艺术团体。1956年赴欧,先后在巴塞罗那、米兰、纽约、巴黎、伦敦、德国各地居住,进行创作。曾在米兰创办国际《点》(Punto)艺术运动、国际太阳(Surya)艺术运动及在哥本哈根创办国际SHAKTI艺术运动。此三项运动均获许多欧洲艺术家们参加,均是提倡精神静观,心灵能量研究及表现之国际性艺术运动。自1957年起,在世界各地举行一百多次个人画展。
因为在异国他乡羁旅极久,萧勤身上有一种对故国家园的深深愁思,也是在欧洲期间,一种对中国固有文化的认同与中国先哲智慧的强烈共鸣和认同,也在萧勤身上滋生、发酵、愈积愈浓,挥之不去,在异质文化的围困中,强烈地凸显出来,必欲寻求突破而方休。
上世纪60年代以后开始对禅、道、老庄思想产生兴趣,寻求中国文化传统中的养分,开始发展出有别于西方抽象主流图式的创作风格。萧勤羁旅海外60 年,融会了西方美学、东方哲思以及对天体物理和宇宙现象的探索,随着个人生命历程的起跌变化及内省历练,创作出面貌丰富多样的艺术作品,致力发掘人类精神生命的深刻意涵。 萧勤的绘画常涉指“无尽的能量”,同时,整个生命对他而言也是“无限的学习”。
在中华艺术宫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他表示,自己在上世纪60年代已经领悟到,必须得“先找出自己的文化根底”,“否则就只能做人家的跟班”,萧勤说,“那个时候我到欧洲,也可以说并非是学习,而是寻找与西方文化的对应,比较出中国人固有文化的重要。因为我们本来就有很深刻的传统和独立的文化思考模式。”
活动现场,萧勤及其艺术基金会正式向中华艺术宫捐赠2件萧勤先生的重要作品《大同》和《太阳-8》,并宣布将一共向中华艺术宫捐出八十多件作品。中华艺术宫执行馆长李磊也宣布计划于2018年策划推出主题为“回家”的萧勤作品大展,“这寓意萧勤先生一生的艺术追求要回到原点,这个原点不仅是指出生地上海,也是其文化和精神的归宿。萧勤先生有着浓浓的家国情怀,对家乡充满眷恋,这次捐赠是归根,也是初心。”
中华艺术宫方面表示,明年开始还将以此展为契机,开展一项为期五年的关于萧勤及其艺术研究、展示、推广、教育的长期计划,目的是要将萧勤的艺术传递给广大观众。萧勤国际文化艺术基金会执行长吴素琴表示,萧勤先生因为对故乡的深情以及对中华艺术宫的感动,决定将原本捐赠两件作品改为捐赠80幅作品,“决定捐赠这80幅作品,包括从他20多岁到晚年的近作,也是希望观众能有脉络的欣赏到萧勤老师的创作思想。”
在签署捐赠协议后,中华艺术宫执行馆长李磊说,“这个馈赠是给全社会的,是给上海这座城市,也是给萧勤先生的家乡的。”他说,萧勤的作品一定会成为中华艺术宫馆藏华人作品中的一大亮点。中华艺术宫今后将把华人艺术大家的收藏与展示作为一个重点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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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勤上海口述:捐出八十件作品是因为我生在上海,我是中国人
很多年不回上海,我出生在上海,直到上初一时才离开上海,那个时候,上海黄浦江是黑的,因为经历了很多战乱。上海变化太了,我还没来得及体会。
这次捐赠给中华艺术宫的作品最主要的一幅是《大同》,因为我觉得中华民族最后一定是大同,而且会领导世界走向大同,另外也有一些时代的代表性作品,这都是自己思想生活工作的累积,也是献给上海、献给故土的礼物。没到上海时,我们当时最早想捐的是两件作品,后来看到中华艺术宫的态度与精神,十分感动。我们希望李磊馆长领导下的中华艺术宫能够完整呈现自己各个时期的代表作品与创作脉络,所以经过与基金会的讨论,最后决定捐给上海八十多件作品。
之所以捐出这么多作品,也与我儿时在上海度过童年与少年时期也有关系,因为我是中国人,我生在上海,出生地的经验与另外的地方是完全不同的。
在上海的捐赠作品展明年会对外展出,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慢慢建立起一种交流的谈话,我觉得艺术能进入一个世界,与这个世界一定有对话的功能。发展我们今后对话的可能,艺术作品其实只是我探索人生与生命的一种媒介,我一直认为艺术是回到人生的话题,这与中国文人画的路径与理想都是一致的。
我是1952年在台湾考入著名画家李仲生的画室,李仲生老师对我影响极大,这样的影响主要是启发式的。当时,李仲生老师是按照每个人不同的特色来指导的,对每个人指导的方向不一样,对我们来讲这个非常重要。他从来不改画,就是看一看,也不讲,我们就很茫然不晓得怎么办,只好自己摸索。摸索过程中他会讲“你可以稍微怎么样一点,你试试看”,都是这样的。东方画会是1955年底成立的,后来每年定期办一些展览,有的非常轰动。
后来我到西班牙与意大利,长期生活在那里,如果不到欧洲,可能视野不会这么宽大。西方艺术对自己影响比较大的是野兽主义,我到那里时,那里正奉行非印象主义——那是受东方影响,但我觉得非印象主义太肤浅,50年代末我开始进入西方的艺术市场。但一直有一种自己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对应,尤其到意大利以后,就开始独立思考自己的文化定位,或者说寻找作为中国人的文化独立性,否则你永远只是跟在他们后面,很难与他们对话。
换句话说,我到欧洲以后,我能比较出中国人固有文化的重要。
七十年代以后创作的禅意作品是发现自己更接近禅宗思想,是试着用艺术表达自己的思想。人们须在有限的空间中达到一种无限大的能量和探索,在超越时间的非物质世界中去学习、了解生命深刻的意涵。而以我笨拙的笔,和原始的色彩,来表达一点这样的观念。希望通过艺术的各种媒材,表达我经过不停及不时内省历练的省思,向观者传达我对人生、宇宙及无限进化的学习及探讨,希望能得到更深更广的知识和心得。
(本文根据萧勤先生对话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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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
中国抽象艺术的早期发展
——写在萧勤中华艺术宫活动之前
朱青生
中国抽象艺术的发展,经过了30年,已经取得重大成就。2015年以来,举行了30位资深艺术家的作品展览。这个计划将继续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国家当代艺术研究中心”和北京大学“中国现代艺术档案”的联合推动下开展专题研究。目前初步的成果已经整理完毕,即将发表为中国抽象艺术的文献和作品目录。
通过这次系统的整理工作,中国抽象艺术的两个渊源被提示出来。
中国抽象艺术的渊源之一,是以上海抽象为代表,从30年代开始发展,在新中国文艺政策改变以后处于地下“潜行”的发展阶段,到改革开放以后再度复兴。
另一个渊源,就是以萧勤为代表的50-60年代的台湾抽象艺术。这条渊源也与30年代开始的抽象艺术有关联,只不过到了台湾以后并没有演变成潜行,而只是“式微艰难之行”,但是到了萧勤,变成了一次鲜明的复兴,从而成为新时期中国抽象艺术的渊源。
萧勤的作品在80年代及“85美术运动”中已经被大陆充分地意识到,但是当时中国的理论界,或者说是一个刊物,做出了一次策略性的选择,遮蔽了萧勤这条渊源对中国的特别影响,这就是舍萧勤而取谷文达的选择。当时主持《画家》杂志的谭力勤(现在他是美国做新媒体艺术的著名教授)做出一个决定,为了突出谷文达,《画家》杂志把本来已经准备好的对萧勤的全面介绍和展示的版面撤销。当时中国只有四个艺术刊物刊登当代艺术,所以影响极大。在此之后,1986年谷文达的艺术突然走红,形成极大影响,而萧勤在大陆几乎销声匿迹。取谷抑萧的选择,造成了中国抽象艺术界逐步偏向于水墨,而不在抽象艺术的主要方向上进取,这也是抑萧的损失。
虽然在近30年中萧勤陆续地在大陆举办画展,但不够系统,未成规模,这次中华艺术宫的活动是对30年前的一次人为策略性遮蔽进行学术纠正的开始。我们希望能以这次活动为起点,重新来认识萧勤的历史贡献。历史的机遇是不可重复的,1986年的这次遮蔽和忽视已经发生,而今天在中国抽象艺术已经发展到如此壮大的情况之下,追本溯源,却也必要!感谢李磊馆长作出了如此重要的决断,让对萧勤在中国抽象艺术史中的定位研究从中华艺术宫开始。在抽象艺术的专项研究之内,我们将计划开展一系列的讨论和推进。
之所以要研究萧勤,除了对艺术史的正本清源之外,实际上有两个学术的现实意义。第一个意义是,萧勤曾经在做抽象艺术的同时,对于为什么要做抽象艺术有过一次自觉地陈述,这就是他连篇累牍发表的文字和思考。这些文字和思考,在今天依旧具有当代艺术的公民美育的意义。因为艺术的现代性转换,是对西方的经典艺术和东方的经典艺术的超越,这种超越对于任何一个艺术系统中发展出来的审美价值和创作方法,都需要一次系统地清理。萧勤作为一个艺术家,他所作的清理工作,到目前来看,是中文写作中最系统的一次,所以他的著作应该修订再版,成为公共教育的一个文本。同时,这些文字和思考也是一个艺术家从创作的角度对问题的理解和体验,这种体验是任何一个学者所不能替代的。
第二,萧勤在一个特殊的政治条件之下(台湾戒严时期)所作的艺术革命活动,是当代艺术的一个重要的实验,这个实验就是超文化、超意识形态、超地区性。他是一个中国人,但是他并不是做的中国文化,而是做的国际主义的文化。而国际主义在当时的台湾境遇中,常常会被台湾当时的政治权威解释成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在两岸对峙的时代,这个问题极端敏感。但是萧勤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做抽象艺术并不是一个政治目的的选择,而是对现代化过程中任何在地性和体制批判性的超越。如果没有这个超越,就没有现在的全球化意识,就没有今天人类共同的权利与和平的发展。萧勤秉持一个艺术家的良知和敏感,在中国艺术史上显示了一个现代艺术家的品质。这个榜样今天依旧值得我们重新来面对和强调,因为在全球化发展的当下,在整个世界过度民粹化、政治问题化的时候,这种独立的气质和超越的精神,是目前中国当代艺术发展所需要的重要诉求。
中国的抽象艺术发展正处在蓬勃时期。重新研究和展示萧勤,恰当其时。
(作者系北京大学教授)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