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书信亮相:提及自己更改笔名缘由

2013年12月04日 10:00   文汇报  

周作人致康嗣群的轶信与信封 选自“一纸飞鸿——上海图书馆藏尺牍精品展” 周作人致康嗣群的轶信与信封 选自“一纸飞鸿——上海图书馆藏尺牍精品展” 周作人致康嗣群的轶信与信封 选自“一纸飞鸿——上海图书馆藏尺牍精品展” 周作人致康嗣群的轶信与信封 选自“一纸飞鸿——上海图书馆藏尺牍精品展” 周作人致康嗣群的轶信与信封 选自“一纸飞鸿——上海图书馆藏尺牍精品展” 周作人致康嗣群的轶信与信封 选自“一纸飞鸿——上海图书馆藏尺牍精品展”

  每年一度的上图年展,今年的题目是“一纸飞鸿——上海图书馆藏尺牍精品展”,已于11月30日开幕。这次展览集中了有明至当代名人手札三百余通,可谓琳琅满目,其中不少为首次公开披露,值得学界关注。如有一封周作人1950年10月致康嗣群的信,系我的同事徐潇立小姐从馆藏未编旧籍中发现,不但信函正文保存完好,信封、附件齐全,且内容丰富,书法蕴藉,非常难得。谨先将信函全文录下:

  嗣群兄大鉴:

  廿七日手书诵悉。萨波事承费心甚感。祈与上海出版公司接洽办理。前付十万元,照当时单位计价请由文化偿还,再由我给文化收条可也。附上各年月单位计价一纸,请参考。笔名前用寿遐,近由方纪生为托陆和九刻一印,乃误为遐寿。方君拟请其重刻,但觉得篆文很有意思,且改刻缺少兴趣,难得刻好,故宁改字以从之也。巴金君雅意至可感,明春能分得工夫,古典书很想译,未知出国何时可以回来,希望那时可以呈教。昆虫记因系大部,一人不能担当,势必须与人合作,此事亦想进行,但一时恐难着手,平明有此盛意,容从长计画,未能即日决定也。希腊的神与英雄插画未佳,如用瓶画最好,但材料难得(最好大概是德文的),选择亦烦且难耳。废名每月见到三四次,昨闻其说平伯的严君已去世(已有三星期),年亦已有八十以上矣。草草即颂

  近安

  遐寿白 十月卅日

  印:遐寿老人(朱文)

  信中提及的翻译希腊文学和自己更改笔名的缘由颇可注意。

  周作人对希腊文学的喜爱终其一生。他晚年写回忆录,辟有“我的杂学”一节,解释“这是一种关于读书的回忆,把我平常所觉得有兴趣以及自以为有点懂的事物,简单的记录了下来”(周作人《知堂回想录》,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6月)。他例举的事物有神话学、文化人类学、儿童文学、浮世绘、性的心理、乡土研究与民艺等等,共有十八种,其中第六种即是“希腊神话”。他还特地强调:“我所觉得喜欢也愿意译的,是古希腊和日本的有些作品。”可见希腊文学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早在民国初年,周作人就写有《希腊女诗人》一文,介绍萨波的生平和诗歌;1933年,他开始翻译希腊神话,并发表了很多评介希腊神话的文章。“落水”的周作人抗战胜利后被捕,1946年5月被押往南京送审,判刑十年,关押在老虎桥监狱,1949年1月被保释提前出狱。在狱中,周作人有整段时间从事他所喜欢的翻译,而牵涉最多的还是希腊文学。英国作家劳斯的名作《希腊的神与英雄与人》发表于1934年,周作人于次年即写有介绍此书的书评,这次干脆将其译成中文,以了多年的心愿。他在《知堂回想录》中对此有生动的描述:“在忠舍大约住有一年的样子,起居虽然挤得很,却还能做一点工作,我把一个饼干洋铁罐做台,上面放一片板当做小桌子,翻译了一部英国劳斯(W.H.O.Rouse)所著的《希腊的神与英雄与人》。”周作人将这部译稿交给正在正中书局当主任的浙江五中旧学生蒋志澄,但由于书局后来解散,书稿也因此而下落不明。出狱后周作人回到北京,开始重译劳斯的这部著作。这次他译得很快:全书15万字,从1949年9月13日开译到10月27日脱稿,只用了45天时间,其中还包括10天休息。这当然主要是因第二次翻译驾轻就熟,笔不生涩;但还有周作人对这部书的真心喜爱:“英美人所做的希腊神话故事书中这一册实是最好的……原著者是深悉神话与希腊两方面的人,故胜过一般的文学者也。”(《知堂回想录》)这次,他将译稿交给了康嗣群处理。

  周作人这样做绝非偶然,他和康嗣群有着多年的友谊,两人关系介于师友之间。康嗣群(1910-1969),陕西城固人。出身金融世家,为四川财阀康心如的儿子。他与当时许多青年一样,钟情新文学,1928年在上海时曾和鲁迅有过通信,并在《语丝》上发表《我们还是及时相爱吧》等诗作,其时他还是复旦大学的学生。后去北京,入读北大,并结识周作人等一批京派作家。查周作人日记,康嗣群1930年6月26日首次拜访周作人,当天日记云:“下午康嗣群君来访。”(《周作人日记》下册第80页,大象出版社1996年12月)从此以后,“苦雨斋”来访者中就多了这位文学青年,周作人经常与他聊天、通信并相赠己作,日记中相关记载还真不少。1932年,康嗣群南下上海,和周作人还时常有通信往来,并互赠作品。1933年11月,康嗣群在施蛰存主编的《现代》4卷1期上发表《周作人先生》一文,这篇印象记式的散文堪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评介周作人的佳作之一,其对“苦雨斋”的描写传神而充满诗意,令人向往。康嗣群没有辜负周作人的信任,经他介绍,译稿交到文化生活出版社,由巴金“亲予校勘”后改名《希腊的神与英雄》,于1950年11月正式出版,共印五次,合计1万零6百册。该书署名“周遐寿”,这也是周作人这一笔名的首次使用。

  在近代作家中,周作人绝对算得上是笔名繁多的一位,他自己也承认:“我的别名实在也太多了,自从在书房的时候起,便种种的换花样,后来看见了还自惊讶,在那时有过这称号么?”(《知堂回想录》)其中,“寿遐”一名是大家所熟知的,源出《诗经·大雅·棫朴》“周王寿考,遐不作人”句,和本名“作人”同出一典。后来,周作人将“寿遐”易为“遐寿”,历来研究资料皆未详这一易名缘由,而周作人在写给康嗣群的这封信中正好述及此事:“笔名前用寿遐,近由方纪生为托陆和九刻一印,乃误为遐寿。方君拟请其重刻,但觉得篆文很有意思,且改刻缺少兴趣,难得刻好,故宁改字以从之也。”其实,中国本有“龟鹤遐寿”的成语,源自晋葛洪《抱朴子·对俗》中“知龟鹤之遐寿,故效其道引以增年”句,陆和九误刻很可能即因此;而周作人当时的处境也不容他太较真,故将错就错了之,成就了一则印坛轶事,亦为一有趣的文坛掌故。考周作人最早使用“寿遐”之名,在1948年8月《子曰》第3辑上发表《<呐喊>索隐》一文,其时,周作人尚在南京狱中。检《知堂遗存》下册《周作人印谱》,其中收录陆和九所制印仅两枚,除周作人在信中言及的“遐寿老人”外,尚有“周遐寿印”一枚,当为同时所篆。为周作人制印的陆和九是很早成名的书画家,对金石碑帖的鉴赏审定造诣也很深,在圈内素有“墨老虎大王”之谓,现在故宫博物院、国家图书馆收藏的很多精拓碑帖都钤有“曾在陆和九处”等印记,著作有《中国金石学》正续编、《文字学》、《中国古器物学》等。晚年被聘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据传,陆和九的书画师法赵之谦,篆刻却渊源家学,传至他已有七代,风格静穆沉稳,尤擅竹印。他主要活动在北方地区,方纪生慕名托其制印当在情理之中。

  周作人在此信中提到的“萨波事”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这也是他出狱后翻译的一部书稿,从动笔时间上来说还早于《希腊的神与英雄》的重译,是其出狱后在上海居住期间所译。1949年7月20日开笔,同月29日即已脱稿,只用了10天时间,系根据英国韦格耳所著《勒斯婆思的萨波,她的生活及其时代》一书编译。译本改名《希腊女诗人萨波》,亦委托康嗣群处理,康嗣群并代付了10万元(旧币)的预支稿费。此书本亦准备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后因故转给上海出版公司,在郑振铎支持下于1951年8月出版,印3000册,亦署笔名“周遐寿”。周作人在此书《序》中说:“介绍希腊女诗人萨波到中国来的心愿,我是怀得很久了……近来翻阅韦格耳书,摘译了其中六章,把萨波的生活大概都说及了,遗诗也十九收罗在内,聊以了我多年的心愿,可以算是一件愉快的事。”

  周作人给康嗣群写信的1950年,对其来说,正是人生又一转折点。出狱返京,周作人放弃教书、著书等选项,决定以译书来作为其今后生活的主要来源。一方面,翻译和政治牵涉较少,符合自己当时的尴尬处境;另一方面,翻译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正好藉此了却多年的心愿。至于“遐寿”笔名的被动更改,正是周作人此时似乎只能委屈自己,迁就对方心境的自然流露。“长寿”人人向往,周作人自不能免俗,但“寿则多辱”亦是他在彼时常常担心的事情,避让是非亦是他自知应该拿捏的分寸。一应情境,我们在此信中都能有所感悟。 (张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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