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愚题跋:读《清代版本图录》书后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12月09日 13:49 新浪收藏

  近读《清代版本图录》一书,略有所感,姑且言之。

  一、

  《清代版本图录》五卷(浙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5月版),共收内府本二十三种,顺康雍三朝十四种,乾隆朝七种,嘉庆朝二种;编者以清中期“以后殿本渐趋衰微”为由,道、咸诸朝就没有收。书院刻书,计收道咸朝三种、同光宣三朝一种;寺观刻书,计收康熙朝二种。在中国出版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太平天国、金陵刻经处刻书;京师同文馆、上海广方言馆、上海江南制造局翻译馆、武汉自强学堂等政府译书机构,上海格致书院、强学书局等民间译书机构,以及墨海书馆、广学会等外国传教士设立的译书机构的各类出版物;清代别具一格的满文、藏文、蒙古文刻本,晚清带有英文的刻本,一种也没有。

  清代刻书家非常多。《图录》所收有:卢见曾雅雨堂、黄丕烈士礼居、刘喜海来凤堂、王鹏运四印斋等,以上各四种;项絪群玉书堂、秦恩复石研斋、阮元文选楼、江标灵鹣阁等,以上各三种;鲍廷博知不足斋、汪士钟艺芸精舍等十数家各二种;顾氏秀野草堂、卢氏抱经堂、许氏古均阁、瞿氏铁琴铜剑楼、杨氏海源阁、丁氏八千卷楼、陆氏皕宋楼等二十余家各一种。

  雅雨堂本诚然佳刻,但有必要收版式、字体无甚差别的四种之多吗?《国语》、《战国策》,皆杂史,皆仿宋刻本,皆收入《士礼居丛书》,有必要舍《丛书》而收此两部“初印单行本”吗?《苍玉洞题名石刻》,不过来凤堂刻《金石苑》的“最先刊刻单行者”,兼收并蓄,岂不重复?四印斋刻《梦窗甲乙丙丁稿》,收光绪二十五年本、三十年重刻本各一,纵是孤本,也不应如此!况且王氏以词人而兼刻词集,在晚清刻书家中,并非佼佼者。徐乃昌、刘世珩、叶德辉只能各选一种,缪荃孙也只二种,四印斋之特立独出,着实令人费解。古均阁多刻实用书,若《产宝》、《外科正宗》,若《洗冤录详义》、《刑部比照加减》,岂是一本《六朝文絜》,一句“此其代表作”就能概括的?主要的刻书活动和成就都在民国的董康,有两部宣统刻本入选,而一些著名的刻书家却渺无踪影,如湖北之汉阳叶名澧、武昌柯逢时、宜都杨守敬者是也。

  《图录》收著名刻工刘文奎兄弟及子侄辈刻书约十种,陶子麟刻书四种。陶氏黄冈人,清末民初先后设刻字局于汉口、武昌,以影刻宋元旧本见长,如《图录》介绍者然。但陶氏还有一件本事,就是用具有自己独特风格的“仿宋刻字”翻刻旧籍、雕造新典。前者如光绪年间由陶氏用杨守敬藏日本翻宋本和朝鲜古活字本,以仿宋字整齐一律后刻的《山谷集注》,后者如宣统二年(1910)刻本《濓亭遗文》,皆精妙绝伦。民国四年(1915),商务印书馆还请陶氏用宋本《玉篇》的字体刻了二副“古体活字”。在清代版刻史上,这样的“创格”,有时应该比纯粹的影刻本更有意义些,尤其是影仿之本的数量在《图录》中已达三十余种的时候。

  二、

  有目可考的清代活字印本,除去木活字本家谱和晚清铅印本,约有四百种(丛书以一种计)。其中顺康雍三朝和乾隆一朝各二、三十种,嘉庆朝约五十种,道咸二朝近一百种,同光宣三朝约二百多种。很明显,活字技术的应用是越来越广泛。而《清代版本图录》中,同期活字本的数量分别是:二种、二种、二种、四种、一种;乾隆朝的二种且均为武英殿聚珍本。其不能反映三百年间活字应用的客观趋势也是很明显的。

  按四部分类,经部的清代活字本约有五十种;史部近二百种,其中以方志为主的地理类百余种;子部约八十种,其中小说等俗文学作品二、三十种;集部近百种,其中清人别集六、七十种。《图录》所收十一种活字本,经部一种、史部三种(地理类一种)、子部四种(丛书一种)、集部三种(清别集一种),看来也不是在刻意遵循某种规律。

  《图录》收铜活字与泥活字印本各一种:雍正内府印铜活字本《古今图书集成》、道光翟金生印泥活字本《泥版试印初编》(李瑶印泥活字本《校补金石例四种》,旧时书目作木活字,非。《图录》作木活字,未加说明),也未能概括出清代活字技术的整体情况。

  先说铜活字。清代民间用铜活字印书虽远不及明代有名,印本传世也极少,但并非完全没有。如北京图书馆等处就藏有康熙二十五年(1686)江苏吹藜阁铜活字印本《文苑英华律赋选》四卷、道光福州林春祺铜活字印本《音学五书》、《军中医方备要》、咸丰二年(1852)吴钟骏杭州铜活字印本《妙香阁文稿》三卷《诗稿》一卷等;日本东洋文库藏有清咸丰八年(1858)常州铜活字印本《毗陵徐氏宗谱》。据记载,嘉庆年间,台湾总兵武隆阿用自刻铜活字印过《圣谕广训》等书。另外,清代还有锡活字;在欧法传入之前,铅活字的应用也不绝于缕。

  再说泥活字。自毕昇创造了泥活字,历代都有人试制实践。清代除道光时李、翟两家用泥活字印书广为人知外,其实早在乾隆元年(1736),新昌人吕抚就用自制泥活字印过自著《精订纲鉴二十一史通俗衍义》二十六卷,今天津图书馆尚有藏本。与此相关的,还有康熙末年泰安徐志定的磁板印本《周易说略》和《蒿庵闲话》(上海图书馆等藏)。

  清代活字印刷术高度发达,不仅品类繁富,印本流传较多,甚至出现了如铜活字朱墨套印本《御制数理精蕴》,木活字朱墨套印本《硃批谕旨》、四色套印本《陶渊明集》、五色套印本《唐宋文醇》这样的杰作,而且各个刻书系统,几乎都有参与。内府、书坊以及私家,一般是了解得比较多的。此外,诸如官署、书院,乃至晚清各省的官书局,皆用木活字印过不少书。在《清代版本图录》中,这一点也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

  三、

  《清代版本图录》计收书三百五十种,其中经部五十二种,史部七十一种,子部四十六种,集部一百四十二种,丛书三十九种。

  清代学术研究极为发达,清儒校勘之书久负盛名。在选编清代的版本图录时,与“学术”有着血脉联系的“版本书”,能毫不顾及“学术价值”这根准绳吗?《图录》经部《书》、《诗》两类本就各只一种:《禹贡谱》、《诗经通论》,但又都非中坚之作;《小学》类二十种,《说文》之属七种,字书之属如《隶辨》、《隶韵》、《隶篇》、《古籀拾遗》、《缪篆分韵》之类者竟至有八种之多;梁启超许焦循为“清儒最善言《易》者”,《图录》竟付阙如;梁又指“乐律一门,亦几蔚为大国”,而《图录》经部无乐类。史部遍寻不见黄宗羲、王夫之、万斯同、全祖望等史学大师之名;诸史之考证、表志之撰述、《学案》体之创立,《图录》悉无反映。六、七十年前洋人曾大肆劫掠的中国地方志、家族谱,《图录》已视若篾如矣。

  清代“郦学”为一大绝学,而《图录》仅收赵一清《水经注释》一种,成就至少不在赵氏之下的戴震、孔继涵、全祖望、张匡学、杨守敬等皆不与焉。历算亦然,《图录》仅于乾隆朝有彙萃旧籍的《算经十书》一种,而王锡阐、梅文鼎、江永、圣祖玄烨、张作楠、李善兰、华蘅芳等皆不与焉;本国自然科学著作,《图录》尚未遑虑及,更无论西洋论述矣。子部无“兵书”、“医家”、“术数”、“谱录”等类;佛、道二教勉强各算有一种。农家类收《御制耕织图》、《钦定授时通考》、《钦定授衣广训》三种,重在其为殿本、为版画,与“农”何干!——殿本版画中借鉴西洋技法者,在外国雕刻者,却又入不得《图录》法眼。艺术类中无琴谱、印谱,小说类中无通俗小说(可入此类之《红楼梦图咏》,大概还不能直接算是“小说”吧)。集部清词别集仅二种,而宋词刻本却有四种,吴文英《梦窗甲乙丙丁稿》就有三种本子。“曲”类则是一片空白。

  王国维在《沈乙庵先生七十寿序》中说:“国初之学大,乾、嘉之学精,道、咸以降之学新。”《图录》似乎也没有想去特意反映这一点。尤其这个“新”字,更是完全没有顾及到。若舆图之编绘,边疆地理之研究;若魏源撰《海国图志》,康有为撰《新学伪经考》;若严复译《天演论》、《原富》、《群学肆言》,李善兰、华蘅芳、赵仲涵译欧美科学书籍,林纾译《黑奴吁天录》、《巴黎茶花女遗事》;若湖南时务学堂所刻诸宣扬变法之书报,叶德辉、苏舆等所刻《翼教丛编》之类卫道之作。凡此等等,也不乏罕传之本,《图录》率皆摈弃不收。国运之衍替,时代之变迁,文化之嬗变,遂朦昧无闻矣!

  四、

  一书可能有的版本形式包括:稿本、抄本、刻本、活字本、套印本、石印本、铅印本等。一般用与“写本”(稿本、抄本)相对应的“印本”一词来涵盖以刻本为主的版本类型。

  正是基于这种理解,在《北京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中,才会出现“《小方壶斋丛书》三十七帙七十一卷,清王锡祺编,清光绪铅印本”的著录。这种观念在编纂《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时也得到了认同。当时拟定的《〈全国古籍善本书总目〉收录范围》即著名的“九条”中,第七条是:“辛亥革命前的名人学者批校、题跋或过录前人批校而有参考价值的印本、抄本。”这里用的便是“印本”一词。随后出台的《关于〈收录范围〉的补充说明》对第七条的解释是:“此条规定的收书重点则是依据批校、题跋的价值,而不是单纯的版本形式。”就差没有直接点明,一部分特殊的版本,如石印本或铅印本,也有列名善本的可能。因此,在《中国古籍善本书目》中就有了如下条目:

  《周礼》十二卷《札记》一卷,清光绪十六年上海蜚英馆石印《士礼居丛书》本,清孙诒让校并跋(经部礼类)

  《三朝北盟会编》二百五十卷《校勘记》二卷《补遗》一卷,清光绪四年铅印本,章钰校并跋(史部编年类)

  《劳氏碎金》三卷,清宣统元年吴氏双照楼铅印本,吴昌绶、章钰订补(史部目录类)

  在中国印刷史、出版史上承前启后的清代,既有传统手工雕版、活字技术的继承与发展,又有新颖的铅印、石印技术的引进与推广,它们共同构筑了完整的清代印刷史。《点石斋画报》、《吴友如画宝》,不仅印制精良,当时就为之洛阳纸贵,今天并已成为研究晚清社会的重要史料。正是由于有了这近代化的先进技术,才使阿英先生得以超越固步自封的传统版画研究,撰著了《清末石印精图小说戏曲目》。连在日本由日本刻工操刀,用日本美浓纸印制的《古逸丛书》,都可以著录于《北京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并被视作晚清雕版艺术的代表,对此书赏赉有逾常格的《清代版本图录》,怎么就不能给“本土化”了的石印本、铅印本一席之地呢?

  不收石印本和铅印本,当然也就没有了对代表新的、革命的生产方式的如商务印书馆、开明书店、文明书局等近代私营出版机构的反映。缺少了这一页,又如何去反映有清一代的出版史全貌呢?没有石印本、铅印本的中国印刷史和古书版本学,是不完整的。

  “版本图录”也是目录。在乔好勤先生的《中国目录学史》中,“图录”被冠以“书影目录”的学名,并有专节论述。那么,毫无疑问,它也应该遵循目录学的基本准则。当然,突出“历史文物性”或“艺术代表性”的“善本图录”,是要另当别论的。但是,如果是以“书影目录”的形式来总结一代之版刻成就,就不能降格以求了,尤其是在传统的版本学、目录学日趋理论的科学和系统的今天。既非公藏或私藏目录,更不是善本图录,试问,一代数百年何止千万的版刻实物,究竟那些才应选为时代的代表呢?

  “版本图录”的编纂并没有公认的一定之规。如何编一代数百年版本的图录,留给编者的回旋空间,更是巨大。以上不过是个人的一点想法,拉杂琐碎,不成样子。也许,《清代版本图录》真正的缺憾只是在于图版的质量。尤其是《红楼梦图咏》,竟然印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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