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石的才情人生:左手拈花(2)

2013年05月15日 13:52   新浪收藏  微博

  第3节:情萌藏经楼(1)

  第一章情萌藏经楼

  傅小石带着右派帽子在藏经楼监督劳动期间初识王汝瑜,一见钟情,两颗年轻的心几经碰撞,终于擦出爱情的火花。

  1、

  南京中山陵名闻遐迩,而中山陵的藏经楼却鲜为人知。

  藏经楼又名孙中山纪念馆,坐落在中山陵与灵谷寺之间的密林中,是1934年中国佛教协会专为收藏孙中山先生的物品而建的一座仿清代喇嘛寺的古典建筑。

  在1938年那场震惊世界的血腥大屠杀中,人性的疯狂张扬到极致,30万个鲜活的生命血流南京,深藏于中山陵与灵谷寺之间密林中的藏经楼也未能幸免……

  时间行进到1955年,这块风水宝地突然风生水起,聚集了许多后来声名显赫的画坛精英,傅抱石、魏紫熙、亚明、宋文治……这些灿若晨星的名字一时间和藏经楼联系在一起。原来,当时的人民政府拨款对藏经楼加以维修,辟为了江苏省国画院。

  1961年秋天,傅小石来到了藏经楼。不过,那时傅小石的身份不是画家,而是右派分子,别人是来此作画,他是被监督劳动改造,别人是挥毫泼墨画山水人物,他是挥帚扫尘清除垃圾废物。

  傅小石生于1932年旧历8月,藏经楼扫地这年,刚满29岁。俗话说,30而立,可年近30的傅小石刚想站起来却被无情的命运打趴下了,一下子打进了十八层地狱。右派分子是什么?是同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排在同一个级别的革命的对立面人物,简称“地富反坏右”。头上有一顶右派分子的帽子,就成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只准老老实实改造,决不许乱说乱动。

  年轻的右派分子傅小石开始了在藏经楼被监督劳动改造的生活。就在这座藏匿于密林中的藏经楼中,他结识了一生中除去母亲以外另一个最重要的女人,一个一生真爱的女人,一个结为终身伴侣的女人。

  那是一个初春的清晨,紫金山霞蒸雾霭,沐浴在一个奇幻的世界里。笼罩在雾霞中的藏经搂院内不时掠过一阵清风冷烟,恍若仙境。在通往藏经搂的山路上,有一个身板瘦削的小伙子手持扫帚在打扫着山路的落叶,扫帚接触地面的唰唰声在寂寥的山林中回荡。

  这时,从山下走来一个女子,穿着一件开领的红与黑格子相间的夹克衫,头上围着一条粉绿色的毛线围巾,来到藏经楼院门外,却不识了路径,停步四望,见有一个正在扫地的青年小伙,便上前问路:“请问同志,到藏经楼怎么走?”扫地的小伙停下来,见是一位面容俊美的姑娘,刚想回答,就在四目相对的一霎那,小伙子愣住了,脑海在不停翻腾:她是谁?怎么这么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女子嫣然一笑:“同志,我问你到藏经楼怎么走。”“啊哦……”小伙回过神来,面色微红:“你到藏经楼?”“是呀,我是新分来的,今天来报到的。”“那好,跟我来吧。”

  小伙收起扫帚扛在肩上,在前面引路,女子跟在后面向山上走去。女青年望着小伙的背影心内暗想,这个小伙子可真奇怪,骨骼清奇,面容也很英俊,甚至有点帅气,可样子却十分狼狈,穿一件黑色破大衣,上面沾满了碎叶杂草,瘦骨粼粼的身板,两个肩膀扛一个头,细细的脖颈像是风一吹能折断似地,不由暗自一笑。小伙子似乎感觉到身后的女子在打量他,回头道:“你笑什么?”女青年扑哧笑出声来:“嘿嘿,没笑什么。”小伙子不再言语,心里却嘀咕:明明在笑,还说没笑!不由打量一下自己,我就那么好笑吗?心里陡生一丝郁闷。

  小伙子径直把女子领到画院领导的房间,说:“她是来报到的。”说完便匆匆离开。领导看完女子的介绍信,说:“是王汝瑜同志呀,欢迎欢迎。”握手后,女子指着门外离去的小伙问领导:“他是?”“他呀,傅小石,傅抱石的大公子。”“什么?傅抱石的公子?那他怎么……?”女子眼中满是诧异的眼神。领导无奈的摇摇头:“右派分子,在劳动改造呢!”

  “啊!”王汝瑜睁大了惊讶的眼睛,这么年轻帅气的小伙怎么会是右派呢?她在心内想。

  “是啊,挺好的一个小伙子,可惜了!”领导惋惜地叹口气。

  2、

  自那日在山上见到傅小石后,王汝瑜心中就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看上去这么老实敦厚的青年,怎么会成为右派呢?几天来,这个问题一直在她心头盘旋。

  好奇心促使她开始注意傅小石。每天清晨,傅小石一大早就起床清扫院中和山路上的落叶,有时清扫不完,早饭后接着清扫,直到打扫完毕。这时,画家们陆续上班,傅小石就到各办公室询问需要添置的东西,然后登上三轮车或自行车进城采购。他的自行车技术特好,经常把自行车一推老远,然后快速的跑上几步,猛的一下跳上去,自行车就像脱缰的野马,快速的向山下冲去,傅小石身上那件破旧的衣服被山风吹起来,像一面黑色的旗帜迎风飘舞,瘦弱的身躯像一根旗杆,那样子非常潇洒。每当这时,王汝瑜又会想,这么充满活力的青年怎么会是右派呢?

  第4节:情萌藏经楼(2)

  白天,傅小石有干不完的活,除去打扫院内院外的卫生外,还负责运输采购等体力活,把山上不用的东西拖下去,把山上需要的工作用品、生活用品拖上来……

  夜晚,傅小石要留在藏经楼值班看门。大厅的楼梯下隔出一个小房间,仅放得下一张窄窄的木板床,那就是他的宿舍。不过庆幸的是,大厅内还有另一个空房间,摆放着桌椅板凳之类,那儿成了傅小石的“画室”。每天晚上,等老画家们都休息了,整座山林沉浸在黑暗静寂之中时,他一个人就躲在大厅的“画室”里开始了他的绘画生活。

  傅小石渴望绘画,正像雄鹰渴望蓝天一样。父亲傅抱石早已是名满天下的大画家,作为傅家长子怎么能不想承继父业呢?!不,小石不但是长子,而且是极富绘画天赋的长子。这点在他9岁那年就被证实。

  有一天,9岁的小石独自在家,有人登门造访傅抱石先生,小石说“我爸爸不在家。”来人见先生不在,微笑着向小家伙挥挥手便走了。傍晚,父母回家后,小石将有人来找的事告诉了父母。父亲问:“来客是谁?没留张条子吗?”小石方想起自己忘记了询问来客的姓名,瞪着两眼答不上话来,他忘记了父亲的嘱咐,大人不在家时客人来访,务要留条的规矩。父亲很生气,因为那时傅家居住在重庆的金刚坡,离城很远,客人找来不容易。父亲弓起食指在儿子的头上敲了两个“毛栗子”,责怪道:“看你,这都不问清楚!”小石望望父亲,用手揉揉被敲疼的头顶,没有做声。少顷,他转身走进房间,随手取过父亲的一只空烟盒,用铅笔三笔两划画出一个头像,到外间交给父亲说:“就是这个叔叔。”傅抱石接过烟盒纸,见上面画着一个颧骨很高,左脸颊上还有一颗黑痣的人物头像。

  “啊哈,原来是王景祥啊。”父亲一眼认出了画上的人,中央大学总务处的一位同事。

  傅抱石不禁为儿子得意起来。他亲昵地抚摸着儿子的大脑袋,向妻子罗时慧树起了大拇指:

  “嘿,这小子,日后肯定比我能干!”以后,傅抱石逢人就夸。

  还有一件事同样令父亲傅抱石骄傲。

  抗战时,傅小石在三圣宫四维小学读书,校长是著名画家司徒乔的妻子冯伊湄。冯校长的女儿司徒媛和小石年龄相仿,会写儿歌。一天,冯校长把小石叫到办公室,要他即兴为女儿司徒媛写的儿歌集画几幅插图。司徒媛在一旁朗诵儿歌,小石一边听一边画,等司徒媛念完,小石的插图也画的差不多了,有“芦荡明月”、“杨柳小鸟”“大海浪花”等。

  冯校长拿过来一看,大喜过望,立即将司徒媛的儿歌集和小石的插图交付印刷,取名《浪花集》,作为四维小学的战地课本。司徒媛在书中还特地为小石写了首儿歌,她写道:“邻居有个小朋友,眼睛亮又大,……他爱看书、又爱画画,他天天来耍,从来不吵架。”

  消息传到母亲罗时慧耳朵里,听说儿子画了大海、画了浪花,她半信半疑:“小石根本没到过大海,怎么能画出浪花呢?”

  那时,诗人郭沫若是傅抱石家中的常客。一次,郭沫若又来傅家,看到墙上贴满傅小石稚嫩的画作,惊叹道:“这是在开画展呀!”他一幅幅欣赏,边看边对傅抱石说:“傅公,小石真是神童啊,瞧这架势,我看将来是要超过你呀!”

  小石的外公罗鸿宾,是前清政府的监生,曾做过江西税务局长、法院院长等职,也曾不无自豪的摸着胡须对女儿罗时慧说:“哎,你这个儿子聪颖过人,将来一定有了不起的作为,一定会超过你们。如果我说错了,将来你就到我的坟头敲上三榔头。”罗时慧就忍不住笑,看你把他夸得!

  令人扼腕叹息的是,极富绘画天赋的傅小石现在却不能在白天正大光明的画画了,因为他成了一个被监督劳动改造的右派分子。

  还好,夜晚仍旧属于他。

  整座中山陵都睡了,傅小石还醒着,山林为伍,风声做伴,他完全迷恋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在废旧报纸上用毛笔练习拉线,那是国画基本功,一笔下来,拉的稳、准、直,一张又一张,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报纸,他依然乐此不疲。

  第5节:情萌藏经楼(3)

  隐隐传来灵谷寺的钟声,在静寂的夜空中显得悠扬深远,每当这时,傅小石便放下画笔,走出那间局促的小屋,伸几下懒腰、打几个哈欠。啊,院中的空气真清新,猛吸一口,一股清凉之气便顺着嗓子眼直向心底溜,人世间的幸福也莫过于此,白天的一切郁闷和不快都在此刻消散,他有时傻想,能把这夜色和钟声留住该有多好?

  过一会,钟声渐隐,楼梯间的木板床上便响起了香甜的鼾声。

  3、

  傅小石的一切王汝瑜都看在眼里,不管别人怎么看,她认定这是一个积极上进的好青年,他头上那顶右派帽子肯定是戴错了。

  王汝瑜在国画院的工作是管资料,兼管老画家的生活,任务非常轻松。老画家们都忙于各自的工作,基本没什么需要她处理的事务,只有宋文治安排她抄写一本字典。所以,王汝瑜有的是读书看报的时间。但王汝瑜是个勤劳惯了的人,闲不住,于是她开始有意无意的帮助傅小石做些杂活。每当这时,傅小石总是客气地向她说声“谢谢!”

  藏经楼离城较远,交通不便,工作人员一般都在山上住,只有到星期六才下山。这样不知从何时起,早上起来,王汝瑜开始帮着傅小石打扫院内的卫生。起初是偷着扫,王汝瑜每天起个大早,开始打扫院子,扫完后悄悄躲在室内窗前偷看傅小石的反应。

  一开始,傅小石感到奇怪,是谁起的这么早,帮我打扫院子呢?过去可没有过这样的好事啊?虽然山上住着几个工作人员,但因为他是右派的关系,平时对他并不怎么友好。哦,或许是他们良心发现吧。因等待他办的杂事太多,他并没往深里想去,白天一忙起来就把这事丢在了脑后。

  一天,两天,都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傅小石开始琢磨,是谁呢?第三天,他特意起了个大早,终于被他捉了个正着:“王汝瑜,是你!”

  正在埋头扫地的王汝瑜被傅小石吓了一跳,扫把差点掉在地上,她连忙向傅小石摆摆手:“嘘——”那意思是说,别人正在睡觉呢。

  傅小石会意的一笑,两人拿着扫把向门外走去。一会儿,门外山路上响起了唰——唰——的扫地声……

  点点滴滴,傅小石感受到了王汝瑜的与众不同,她没有歧视他,而是处处充满了对他的关心,这些关心的内涵不仅仅是出于对他的同情。但他有意与她拉开距离。她是那么的漂亮,那样的大方,那样的高贵,可是自己呢,一个被监督改造的右派分子,借给傅小石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对藏经楼的一朵花想入非非,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但王汝瑜的影子却一直在心头挥之不去,特别是夜深人静之时,她的一颦一笑便清晰的浮现在眼前,使他心焦脑烦,这时,他拿起画笔,开始给她画像。

  入冬了,一个细雨的晚上,他又躲进“画室”情不自禁地用画笔描摹她的身影。这时,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细微的脚步声正悄悄向他走近:“画什么哪?”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傅小石一愣,回头一看,来的正是王汝瑜,他想收起画却来不及了,王汝瑜抢步向前,把画拿在手中:“这不是我吗?!”一句话,把傅小石闹了个大红脸,张嘴结舌的说:“我,我,画着玩的。”

  “要画,就正正经经的给我画,来,你照我现在的样子画。”王汝瑜潇洒地坐在一张桌子旁,左手支着腮帮,摆了个造型。

  傅小石的心怦然一动:这个姿势太美了,玫瑰色的呢子外套,镶了黑丝绒的边,一条淡绿色镂空的香水长毛线围巾包裹在头上,衬托着一双晶莹的大眼睛。“好好,我画。”他忙不迭的整理画板,拿起毛笔。他不是用技巧,而是用心在画,用情在画,他把自己平时埋藏在心底的那些难以诉说的感情都融汇到线条的浓淡中,半个多小时后,一幅半身素描完成了。

  “画得不好。”傅小石喃喃地说。

  “让我看看。”王汝瑜起身来到画板前。见到画,她自己也怔住了,这是我吗?我有这么漂亮吗?画面中的女子略带微笑,眉目含情,透着温馨与恬静,透着东方女性特有的美丽与善良。

  第6节:情萌藏经楼(4)

  “我画的不好,其实,你本人比我画的还要美呢。”傅小石似乎有些羞涩。

  “是吗?我真有那么好看?你不是骗我吧?”王汝瑜一双大眼睛直瞪着傅小石。

  “我……”傅小石心怦怦跳着,神情显得有些慌乱,“你真的很漂亮嘛!”

  “小石,你紧张啥呀!”王汝瑜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石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过了一会,王汝瑜不笑了,她认真地问:“小石,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成为右派呢?”王汝瑜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头的疑惑。

  “嗐!——”傅小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想知道吗?”

  王汝瑜点点头,“好奇呗!”

  “好吧,那我就说给你听。”傅小石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就从我中学讲起吧……”

  4、

  1953年夏天,朝鲜半岛的战争进入了最后决战阶段,美国鬼子被迫坐在板门店与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进行停战谈判。

  南京的大街小巷洋溢着胜利的热情,南京二中校门口,一群中学生正在大街上张贴“打败美帝野心狼”的标语。突然,听到有人喊:“小石,小石,快来看,你的录取通知书,你被中央美术学院录取了。”

  “是吗?!”一个瘦高个模样的中学生从正在张贴标语的学生群中跑了出来,这个学生正是在二中读高中的傅小石。

  傅小石被北京中央美术学院录取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全校,同学和老师都赶来向他祝贺。

  要知道,整个江苏省只有三名幸运儿。

  傅小石考上中央美院是众望所归,并不仅仅因为他是傅抱石的儿子。

  在绘画方面,傅小石确实有着超人的天赋,班级、学校黑板报上的装饰图案大部分出自他的手。别人的书包里装着课本书籍,他的书包里除了课本还有画夹,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一有空闲,他总要拿出画夹来画上几笔。那时,他特喜欢看书,尤其是小说和艺术类的书刊。一度,他被福尔摩斯探案的故事吸引了,成了福尔摩斯迷,不仅整天把福尔摩斯的故事挂在嘴边,而且画了许多张福尔摩斯探案的故事画。他把故事中的人物画的惟妙惟肖,课余时间同学们争着欣赏。抗美援朝中,全国兴起了“捐献飞机大炮”的热潮,河南豫剧演员常香玉一个人捐了一架飞机,傅小石把常香玉当成偶像,也要捐献飞机大炮。课余时间,他时常领着一帮同学上街搞宣传,为一些企业和单位画广告宣传画,其收入全部上交“捐献飞机大炮”。

  1951年6月20日,青年团南京市工作委员会宣传部编印的《青年宫》小册子第一期出版,上面就刊登了傅小石画的揭露美国和平谎言的四幅漫画。

  除了绘画,他的另一个特长就是写作文。当时二中的语文教师邵文煦办了个叫“箨篇”的板报,凡是画了三个星的作文就选登在上面。小石的作文常常是榜上有名,并且好几次作为范文在班级上朗读。

  傅小石在同学中很有人缘,因为他的豪爽与大方。父亲是名画家,收入比一般人高出一大截,儿子的口袋里总比一般同学要多几个钱。小石是个美国电影迷。一有余钱,就会邀上几个同窗好友,去看一场美国片。《西点》、《蓝皮书》之类,他不知看了多少遍。还有,他的上衣口袋上别着一支最时髦的派克钢笔,走起路来,习惯性地挺着瘦长的身子,嘴里常常哼着流行的美国电影插曲。因此,当他在校园里或电影院里出出进进的时候,总会给人留下很特别的印象。

  不过,小石并不是全才。数理化这三门功课就让他头疼,差不多每次考试都有一门不及格。班主任老师关切的提醒他:小石,你可不要偏科呀!

  他的不善自理,不修边幅的习惯在全校也是出了名的。冬天,他身穿黑皮夹克,头上却戴顶“瓜皮”小帽,帽顶上还缀着个小黑钮扣,旁人看着好笑,他却全然不觉,旁若无人地招摇过市。

  天凉了,他爱感冒,经常流鼻涕,母亲罗时慧就给他备了十几块手绢。那时,中学生住校,他用完一块往床下一扔,积了十多条,才想起洗一次;有时没手绢了,干脆就用袖子抹鼻涕。夏天就更随便了。穿布鞋常常不提鞋跟,像拖鞋一样趿拉着。听到过道里吧嗒吧嗒的拖鞋响,同学们就知道,是小石来了。

  第7节:情萌藏经楼(5)

  现在,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他将与中学生活彻底告别,进入北京高等学府深造,朝着成为父亲那样的一位大画家的目标迈出不可或缺的一步。可是,令人想不到的是,傅小石在报考中央美术学院时,并没有报考父亲所擅长的国画专业,而是报考的版画专业。为什么呢?后来,小石自己解释,选择版画为自己的主攻方向,一方面,是受到鲁迅的影响,鲁迅是学生时期小石心目中的偶像,另一方面则与中学时期受到西方文化艺术的影响分不开。

  1953年秋天,21岁的傅小石怀揣着人生的梦想坐上了去北京的列车。

  父亲傅抱石放下手头的工作,特地和母亲罗时慧去车站送他,父亲包了一辆黄包车,一直把小石送到下关码头,然后坐轮渡到了浦口车站,目送着儿子上了车。在列车即将开动的一霎那,一滴泪水从母亲的眼角溢出。“小石,到北京给我们来信!”

  “知道了,妈妈,回去吧,再见——”傅小石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向父母挥着手。

  “呜——”火车鸣叫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驶离了车站。

  傅小石做梦也不会想到,7年后,等他重新回到这座城市时,头上会戴着一顶右派分子的帽子。

  5、

  入大学后,傅小石度过了几年快乐时光,可谓如鱼得水。

  在南京二中时他就加入了共青团,进大学后又成为入党培养对象。并以品学兼优而被选为班主席。很快,他就成了公认的“学生领袖”。

  他天性活泼,乐观爽直,身上有一股无形的凝集力和号召力。那时,经常有企业和文化单位请他画广告(他为电影《漂亮朋友》所作的广告画还被收入一本电影广告集中)。每当有收入后,他就邀上三、五同学好友,到学校附近的小餐馆改善一顿生活。

  当然,真正吸引人的还是他的机智、灵敏和豪爽。

  他所在的二楼4号宿舍,是全校最引入注目的一个宿舍。这里笑声最高,谈论最热,人心也最齐,而谁都知道小石是这个宿舍的“主心骨”。

  他们谈艺术,论人生,说梵高,道罗宾,议论国家大事,分析世界形势,哈,那真个叫: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4号宿舍的灯光总是熄得迟迟的,有时谈的兴起,还会一夜亮到天明。

  美术学院里文娱气氛也较浓,学生会时常组织学生演出文艺节目,作为班主席、“学生领袖”的小石,在这方面自然也不甘示弱。

  有一年,他们排了一个小话剧《堂?吉诃德》在晚会上演出,内容选自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小说。小石出演主角堂?吉诃德,两个瘦同学扮演瘦马。小石身上系一件红斗篷,头顶一顶大铝盔,拿个纸糊的盾牌,举着长矛,骑在“瘦马”上面,与风车搏斗,最后从马上滚落下来,枪折盾裂,引得全场哄然大笑。

  傅小石不仅得到同学们的认可,并且也深得老师们的赞许。

  1956年,傅抱石应邀至中央美术学院讲学。在欢迎宴会上,系主任吴作人向院长江丰介绍说:“傅先生的长公子就是版画系的傅小石同学。”

  “哦?小石呀,那可是个天才呢!”江丰用他的上海普通话由衷地赞扬了一句。

  “你们可不要夸他,要好好捶打他才行!”傅抱石心中美滋滋的,为儿子得到老师们的称赞骄傲。

  “小石不可小视,现在版画的水平在业界已崭露头角,后生可畏呀,将来说不定能超过你这个乃翁啊。”系主任吴作人颇为自己的学生自豪。

  “都是你们几位老兄教导培养的好,我敬你们一杯。”傅抱石的善饮在画界是出了名的,社会上曾有传闻,说要想傅抱石画画,就要请他饮酒,要想傅抱石画好,也要请他饮酒,他是每醉必画,而且得心应手,常在醉后有神来之笔。

  “来,为你有这么个好儿子,我们有这么个好学生,干杯!”

  几杯酒下肚,傅抱石趁着酒兴对美院几位先生说:“你们帮我看着小石这孩子,可别叫他翘尾巴。我听说有一回,有人问他:你爸爸的画怎么样?你们猜他如何回答?我爸爸的画不怎么样!”

  第8节:情萌藏经楼(6)

  众人皆笑。

  “你们听听,小小年纪狂妄到了什么地步?”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呀!”众人皆打圆场。

  不过说归说,听得出傅抱石对这个长子是寄予厚望的。

  第二年8月,傅抱石率中国美术代表团访问罗马尼亚、捷克斯洛伐克归来在北京停留,又特地到中央美院看望小石和友人的儿子邓家驹等人,并检查了他们的作业。看着年轻一辈的一幅幅充满了灵慧之气的作品,傅抱石着实兴奋,他对着小石和邓家驹说:“现在你们可跟小时候不一样了,绘画成了你们的事业,这个事业需要你们终身奋斗,终身刻苦,还需要你们相互帮助,你们一定要走一条坚实的现实主义创作道路哇。”

  小石和邓家驹点头称是。

  此时的傅抱石并不知道,一场天大的灾祸正在向自己的儿子袭来。

  6、

  傅小石在中央美院上学的那几年,正是国际国内局势动荡不安的几年。

  国际上出了个匈牙利事件。1956年10月,纳吉出任匈牙利总理。纳吉上台后,不满意苏联老子党的做派,要求与苏联平起平坐,并在国内实行一系列改革。赫鲁晓夫不高兴了,一声令下,苏联军队的铁骑进入布达佩斯,“暴乱”平息,纳吉被捕并被处死。

  而在国内,先是出了个“高岗、饶漱石反党事件”,高岗自杀,饶漱石被批判、后遭逮捕、判刑,落得个“因嫌乌纱小,致使枷锁扛”的悲惨结局。继而出了个“胡风反革命集团”,紧接着是1957年反右,一些党内外知名人士纷纷中箭落马。

  1957年的反右起始于党内整风。“1956年,在个别地方发生了少数工人学生罢工罢课的事件。”在中共八大及八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表情严肃地指出要以波匈事件为鉴戒,警惕和防止干部特殊化,克服部分共产党的干部脱离群众的苗头和缺点,酝酿开展全党整风。

  1957年2月27日,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第十一次扩大会议上发表了《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讲话,明确提出必须正确区分和处理社会主义社会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把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作为国家政治生活的主题。3月12日,他又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讲话:共产党正在准备整风。党外人士自愿参加。要和风细雨,治病救人,反对一棍子打死的办法。

  4月27日,中共中央发布《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决定在全党进行一次以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为主题,以反对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主观主义为内容的整风运动,指出:这次整风运动,应该是一次既严肃认真又和风细雨的思想教育运动,应该是一次恰如其分的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运动。话说的明白,既要“和风细雨”,又要“恰如其分”。

  4月30日毛泽东邀集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在天安门城楼上举行座谈,请他们帮助中共整风,表示共产党真诚地欢迎民主党派人士提意见、作批评。

  5月初到6月初,中共中央统战部、国务院第八办公室先后召开了38次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和无党派民主人士座谈会、工商界人士座谈会。而且宣布“不抓辫子、不打棍子、不戴帽子”,各民主党派及各界人士纷纷发表意见。开始意见较为缓和,大家都高兴。后来意见渐渐提得尖锐起来,不那么“和风细雨”了,批评也不再“恰如其分”,甚至有人提出国家的领导要“轮流坐庄”时,毛泽东坐不住了,写出《事情正在起变化》一文,6月8日,毛泽东组织力量反击“右派分子”的进攻,全国规模的急风暴雨式的反右派斗争猛烈地开展起来,55万多人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了“右派”。

  小石就是这55万人其中之一。

  小石被打成右派的主要原因是说了胡风和民盟领导人的好话。

  说胡风好话是因为傅小石和胡风一家认识。

  1938年,在重庆金刚坡时,胡风一家是傅家隔山相望的近邻。傅小石和胡风的儿子胡小谷是好伙伴,因而经常到胡风家去借书看,《伊索寓言》、《堂吉诃德》、《爱的教育》、《水浒》、《三国演义》等中西名著都是那时读到的。一来二往,胡风在小石脑海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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