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博物馆文物修复师马如高:五个徒弟走了四个

2016年09月08日 07:50 和讯网
微博 微信 空间 分享 添加喜爱
排行榜
上海博物馆第四代古家具修复师马如高上海博物馆第四代古家具修复师马如高

  “我还有七八年就要退休了,要找到热爱这门手艺的传承人,不爱是坚守不了的。”52岁的马如高说,他还想再收一个徒弟。

  上海博物馆第四代古家具修复师马如高收过5个徒弟,1个入门一星期就放弃了,3个转行去做生意,如今门下只有一个28岁的小徒弟贾涛。

  “古代的工匠,他们一辈子就做几件东西,不顾时间成本,慢工出细活。”在修复室里,马如高与贾涛并无过多对话,而与师徒二人相伴的是一堆文物残片和修复工具。

  近日,上海博物馆文物保护科技中心相关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上海博物馆(下称“上博”)现有的修复师为最早一批修复师的第三、四代传承人。虽然文物修复门类齐全,涵盖了青铜、陶瓷、古籍等,但修复师仅有16位。

  一箱碎木头拼出莲叶龙纹宝座

  上海龙吴路与百色路的交汇口,一处红色院墙内,上海博物馆的文物保护科技中心(下称“文保中心”)就在这里。

  8月25日,澎湃新闻记者走进文保中心6楼的古家具修复室,马如高戴着白色口罩,面前摆放着一座木质镇墓兽,他一手扶着鹿角,一手拿着小木刷子,细扫上面的灰尘。

  这座来自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镇墓兽有许多“伤口”,兽身多处磕碰,许多裂开的小缝隙,漆色剥落。马如高拿出一罐“黑浆糊”为它“疗伤”——用刷子蘸少许,给兽身上的每道小伤口涂抹。

  这罐“黑浆糊”是生漆。“里面是乳白色的,遇到空气氧化,表面一层就变黑了。”马如高告诉澎湃新闻记者,生漆是漆树上长出来的,漆色自然光鲜,也很牢固,不容易褪色,用来修复古家具再适合不过。

  马如高说,补好色后还需要用瓦灰“磨蹭”,这是做旧,“颜色可以补起来,但不是补好了就行,原工艺是什么样,还得恢复那时候的味道,做旧是为了更加贴近历史的气息。”

  修复室的一角放着一箱细碎的零部件,马如高说这些都是宝贝。这让他回忆起曾经修复的最难的一件文物——清代紫檀木雕刻而成的莲叶龙纹宝座。为了修复这件文物,他足足花了8个月。

  “当时在库房堆放着一箱碎掉的木头,长长短短。并不是按照照片或者图纸,拼接起来就行,家具缺的部件都是不规则的,得在零部件里找,一个个按照雕刻的花纹或者木头的纹理对起来。”马如高说,缺失的部件得自己做,先用石膏打样,再用木头雕刻,尽量找到跟原木相同的木料。宝座上的浅浮雕、高浮雕、镂雕,凡拐角处他用刀迟缓,不能有重复刀痕。完工后打磨宝座毛刺,用了三种不同型号的砂纸。

  如今,这张莲叶龙纹宝座摆放在上博家具陈列室,座屉呈月牙形,后背正中部位以硕大的莲叶为饰,叶脉清晰,上刻“寿”字,莲叶上方雕一正面龙,莲叶下端雕蛟龙出水图样,莲叶两侧围屏均作缠枝莲镂空围栏,十分精美。

  “我们这个行业苦、脏,留不住人”

  工作台上,马如高又拎出一袋黄鱼干——这是古老相传的家具胶水,将干黄鱼鳔用温水闷软,放入锅里熬制鱼胶,粘结榫头既牢靠又环保。

  马如高说,自己喜欢老的东西,不容易过时,“时常和我爱人出门,她总会笑我,说我像个小偷。因为我总是边走边逛,看到路边或者小区里,谁扔了个木头出来,都会上前瞧一瞧。有些古家具缺少的部分,很难找到匹配的原木,或者补上去的总少了点旧味,这种被人扔出来的有时正好契合那个味道。”

  马如高是江苏盐城人。他19岁开始学家具制作,做了十年木工。1991年,他来到上海,凭着一副好手艺,做起了装潢生意。1994年,马如高作为“好手”被招录进上博,主要负责修复古家具,特别是清代家具,“当时一共只有3个人,两年内要完成100多件文物的修复工作,在1996年12月份,我们总算赶出来了。那段时间,基本都泡在工作室里。”

  因为有着纯熟过硬的木工技术,不仅上博,现在整个上海文博系统,只要涉及到木器修复,都会找马如高帮忙。工作忙起来,他着实想有人分担,更重要的是,这门手艺急需传承。他坦言,想招一个徒弟并不容易,“现在的年轻人都是高学历,不爱学手艺。上海这座城市发展很快,我们这个行业苦、脏,留不住人。”

  2008年,马如高收了一个徒弟,但没想到,只教了一个星期基本功,徒弟突然“消失”了,“后来才知道原因,他参加同学聚会,被同学嘲笑是做木匠,再加上天天锯木头、刨木料,工作实在辛苦,所以放弃了。”

  他说,进上博前,自己还曾有三个徒弟,但后来都转行了,“他们说发展空间不大,现在都自己做生意,当起了老板。”

  为什么要坚持学手艺?马如高对此很笃定,“古语有言,荒田饿不死手艺人”。他回忆说,自己年轻时,跟着村里的一位老木工师傅学了三年,头两年都是在干粗活,没有工钱,师傅要求非常严格,农忙的时候还得帮忙,“利用中午,师傅休息的时候我们不休息,自己偷师,钻研。”

  进入上博,马如高起初不敢下手。1995年,他修复了一把明代的交椅,在当时能拍卖到50万美元,听到手里摆弄的木头价值不菲,“不敢碰,碰坏了我怎么赔得起。”为此,他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态,认为能够接触到文物是自己的荣幸,而能够修复它们更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先别想它值多少钱,先把自己的活做到位。”他说。

  大到自己家的家具,小到孩子的玩具手枪,马如高都亲手制作。他已修复了292件明清家具。自豪的同时,他有些担忧,“我还有七八年就要退休了,要找到热爱这门手艺的传承人,不爱是坚守不了的。”

  大学生学艺从锯木头开始

  尽管三个徒弟做起了老板,一个不辞而别,马如高的另一个徒弟贾涛一直坚持到现在,今年是他在上博学艺的第6年。

  8月26日下午,上博在浦东的另一个文物修复室,贾涛正在用石膏打样,然后找木头雕刻龙须。这间工作室并不大,中间放着一张清代的平头案,案身四周布满雕刻图案。这是贾涛参与修复的第一件文物。

  旁边一架木柜三层抽屉拉开,修复工具琳琅满目,有锤子、棕刷以及耪(耪用来将木头的毛细孔磨平,更加服帖)等。从原件拍照、清洗、做修复方案,到寻找补配零部件、雕刻、打磨,再到做旧、打蜡等,贾涛对这十多道工序熟练在心。但做起来,他依然会不时瞄一眼师傅。

  “学校里学的是理论,但在这儿还得从锯木头开始。”大专时,贾涛学的便是文物鉴定与修复专业,到了本科,他继续学习了中国书画。因为在学校表现突出,毕业后被推荐到上博。

  在拿着木头练习的日子,整整两年时间,贾涛要做的就是“刨平锯直”,而要做到这四个字,就得日复一日地练。基本功过了之后,才能开始从旁协助师傅,但离自己单独修复文物还远着,“指甲受伤,手起泡,这都不算什么伤。”

  贾涛的手机里存着各种木料的照片,有自己拿大红酸枝做的小凳子,有在豫园的小店里淘来的手串。说起鉴别木材的真伪,他滔滔不绝。

  他坦言,起初和同学说自己在上博锯木头,也有人开他玩笑。但他很认真地告诉他们,自己是和古代的艺术品打交道,“这是文物修复”。至于为何能够坚持学艺,他认为最重要的还是自己有兴趣,否则再大的毅力也坚持不了,“房子,车子这些不是我的追求,我喜欢历史”。

  目前上博仅有16位文物修复师

  “早在1958年,上博便设有文物修复工场。”文保中心主任吴来明8月31日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当时江南一带有一批传统的修复师,有公家的,也有些是古董商自己的修复师,实力非常强。这批修复师传承有序,工艺精细,在1959年先后支援河南、北京、安徽等地的博物馆,甚至去到海外。

  目前,上博现有的修复师为最早一批修复师的第三、四代传承人。虽然文物修复门类齐全,涵盖了青铜、陶瓷、古籍等,但修复师仅有16位。

  “可以说,一辈修复好手刚刚退休,的确有一些青黄不接。”吴来明称,不少文物修复师尽管毕业于上海工艺美院的相关专业,但进上博后还是得跟着老师傅学习手艺。从最基础的做工具开始,到亲自上手修复文物,通常都需要3年的时间打基础,“上博采取的是拜师制,学艺8年才能出师,意味着可以独立修复东西。除了要具有动手能力,更多需要个人对各种材质的熟识,以及修复技巧的精熟。”

  吴来明说,修复工作要善于动手,这份差事在古代称为“工”。近十年来,各地博物馆开始重视文物修复,并有意识培养这方面人才,而“大量缺失”依然是事实,待修复的文物数量与干活的人差距一直较大。

  师资缺乏是人才培养的一大难题。他举例说,高等教育一级学科的考古、科技史等专业,也会涵盖文物保护,但均为理论。大学毕业生即便专业“对口”,在学校里也难有机会实践训练。

  “全国在干修复这个工作的也就是3000人左右。国家政策已经足够重视了,关键是顶层设计,从国家到地方再到单位,是否真正重视文物保护。”吴来明表示,近十年来,文物保护行业才产生了数十个国家标准与行业标准,如今传统修复还需要与现代科技相结合,“进步是必须的,引进仪器设备的同时,手艺也必须得到传承”。

  来源:澎湃新闻记者 何颖晗

扫描下载库拍APP

扫描关注带你看展览

扫描关注新浪收藏

推荐阅读
关闭评论
高清大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