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韩的书法大比拼

2013年12月26日 10:46   新周刊  微博

中日韩书法大比拼 中日韩书法大比拼

  文/宋诗婷

  汉字把三个国家的文化连在一起,只要汉字在,关于书法的交流与争议就不会停止。

  公元804年,日本第17支遣唐使团出使大唐,空海、最澄二位高僧随行。彼时,唐朝书法家颜真卿逝世20年,“颜体”字被竞相模仿。二位高僧一年后归返,带走数百部手抄本经书,同时,把“颜体”字带回日本。若干年后,空海、最澄与嵯峨天皇一起,在日本书道史上并称“三笔”。

  1958年,日本书法代表团第一次来中国,日本书法家以巨型毛笔书写特大号汉字,从未见过此气势的中国观众无不惊讶赞叹。30年后,西方当代艺术进入中国,自由奔放的日本少字数派书法被中国书法界推崇备至。

  韩国的三国时代,王室书院和贵族学堂开始讲授中国文学,汉字书法成为贵族时尚。韩国人一千多年来研习篆、隶、草、楷、行五书体,在本国建立了成熟的书法体系。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去汉化”政策将汉字踢出韩国人的日常生活,韩国书艺与绘画、摄影一样成为纯粹的造型艺术。

  书法以汉字为依托,而汉字是中国人的发明。一千多年来,书法随佛经、儒学、画卷、诗经传入亚洲各国,尤以日本、韩国所受影响最深。这门艺术在日韩两国落地生根,嫁接出新的形式和理念,三国之间书法的交流与博弈随之而生。

  书法作为日本、韩国的外来文化,技法和规范显得不那么重要。

  释迦牟尼和孔子是书法艺术的布道者。在印刷术还未发明的隋唐以前,佛教经文的传播基本靠抄,古代高僧大多是半个王羲之。日韩两国的佛教文化由中国传入,邻国的“唐玄奘”们在抄经的同时掌握了汉字的书写技巧,成为第一批书法艺术的传播者。北宋以后,中国进入文官时代,儒家经典开始传播。印刷术的发明让官方文字有了统一的“宋体”,批量复制之外的书写成为艺术,“二王”、颜真卿、柳公权等大家墨宝被奉为经典。

  在越来越频繁的交往中,日韩因袭了当时中国人的审美趣味,书法品评在本国形成体系。当时的韩国人最爱赵孟頫的“赵体”,版刻印刷以赵体字为模板。而日本人最爱颜真卿的“颜体”,全因日本遣唐使往来频繁期间正是颜真卿最被推崇之时。

  中国人的书法以“法”为尊,尽管屡受外国文化影响,土生土长的文化有通向传统的一线牵,恪守古老的技法和规范依然是中国书法的第一重境界。书法作为日本、韩国的外来文化,技法和规范显得不那么重要。

  中国武术流传至琉球群岛变成空手道,茶文化东渡日本成为茶道,日本人遵循自己的文化传承习惯称书法为书道。日本的书道重在“道”,最先在日本皇室和贵族中间流传,后来成为在武士中间盛行的文化。书道在日本的传入与禅宗有关,传播过程中又受武士道精神影响,这让它多少有点信仰的味道。日本备受争议的前卫派书法大师井上有一一个“贫”字一写一辈子,这是对艺术的追求,但更像是某种宗教仪式,是对信仰的坚守。

  书法在韩国被称作书艺,“艺”不同“法”,更不同“道”,它是门艺术,也是种技艺。15世纪以前,韩国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汉字是他们的官方文字,书汉字者,皆为上品。韩国“去汉化”政策实施之后,汉字退出了韩国的主流文化,书法自然成为一门纯粹的艺术。“艺”少了份责任和义务,虽然小众,却不失情趣。

  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党委书记郑晓华教授在一次会议上碰到韩国教授,对方说,韩国人的国民性像铝锅,一烧就热,一放就凉,有种直来直去的质朴,这也正是韩国书艺的特色。

  在日本,书法爱好者有上千万之多,每十个日本人就有一个能拿起毛笔像模像样地写几笔。

  经过上千年的本土化发展,书法在日本和韩国早已不被视为外来文化,成为日韩本国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甚至,这门古老的中国艺术在他乡更受礼遇。

  在韩国,书艺是颇为盛行的民间艺术。拥有5000万人口的国家习字者近10万,各种规模的书法协会深入到区县级,不少韩国人有着较深的书法功底。“中韩建交之后,有大量韩国学生跑到中国来学习书法。那时候央美还在王府井,80年代末90年代初,来美院读书法本科和研究生的韩国学生很多,当时书法系的留学生是最多的,这批韩国学生回国后很多人成了书法教员,这对韩国的书法艺术发展影响很大。”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院长尹吉男教授回忆道。

  近几年,这股“书法热”在韩国已经退去。1945年后,接受汉字教育的一代韩国人逐渐退出历史舞台,韩国人的亲美文化也开始占据主流位置,书法艺术的萧条在韩国有目共睹。“韩国受西方影响最多一百多年,但书法文化在韩国有上千年的历史,虽然文化在萧条,但根还在。”郑晓华说。

  在中国,网友惊叹于苍井空的书法造诣,但很少有人知道,日本书法爱好者有上千万,每十个日本人就有一个能拿起毛笔像模像样地写几笔。书道和音乐、美术一样,是日本中小学教育不可或缺的一课。“日本人繁体字的传统没有断,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比我们更接近书法的本源。”尹吉男说。

  日本一年一度的新年书法大赛每年都有几千人参加,大人小孩跪在地上写字,完成之后几千人手举作品共同展示,场面很是震撼。

  不仅有比赛,书法艺术在日本人生活中的应用也很广泛。日本参议院里的党派名牌都是用毛笔写在原木上的;一些书店里的价签名录不是打印的,而是一笔一画用毛笔写出来的;牌匾也一样,除了英文和美术字,古色古香的书法字牌匾也随处可见。“日本已经进入后工业时代,机械复制已经不高级了,这时候他们反而会回归传统。”郑晓华说。

  尹吉男认为,前卫派书法一定是以传统书法为基础,而不是从美术和当代艺术中半路出家。

  中国是书法艺术的发源地,但更多西方人是借路日本书道而了解中国书法的。对此,尹吉男分析:“直到现在欧美人还有个误区,他们一看到书法就觉得是日本人的东西。并不是中国书法不如日本,而是冷战时期欧美和日本的交流比较多,那时候也正是日本书法快速发展的时期,西方人当时是以日本书道为蓝本而了解书法艺术的,对中国书法的认知比较少。”

  日本现代书法更容易被欧美接受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的形式更符合西方人的审美趣味。中国人的现代书法主流依然是因袭传统,而日本人在书法上受传统的羁绊没那么深,在接受了西方美术和当代艺术后,他们的书法分流出一支前卫派力量。“日本书法现在主要有三个流派,传统书法、假名书法和少字数派书法。前卫派书法更接近西方人的艺术,自然更受他们欢迎。”郑晓华说。

  前南开大学教授田蕴章曾公开批评日本前卫派书法。在他看来,日本前卫派书法在字形上已经没有了汉字的美感,几乎无法辨识;在笔法上,笔锋笔韵全无,不过是握着一根毛笔涂涂画画。

  尹吉男并不排斥日本前卫派书法,但他更欣赏源于传统而高于传统的创新,并不看重国籍和派系。井上有一是中国人最熟悉的日本前卫派书法大师,开创了完全不同于传统的个人风格。“你看井上的书法多前卫,但他写了半辈子‘颜体’,他懂传统书法,而且他研究古书,背后有文化作支撑。”在中国,受上世纪80年代西方思潮的影响,日本的前卫派书法在中国备受追捧,中国各种现代派书法也曾风光一时。

  今天,虽然传统书法在中国仍是主流,但陈振镰的学院派书法、王镛的现代书法还是给书坛注入了新的活力。“王镛绝对是现代书风的代表人物,但他的传统书法写得非常好,所以他的现代书风是有底蕴的。”尹吉男说。

  工业文明对传统的冲击让越来越多人唱衰中国书法。郑晓华对此却很乐观:“汉字依然是我们的官方文字,在这点上日本和韩国无法同我们相比。”在艺术市场上,华人是书法艺术品的最大买家,日韩书法偶有高价拍出,中国书法作品显然更受追捧。

  中国当代书法超不过古代大家,又鲜有创新,这一直被外界诟病。郑晓华却认为,中国书法创新的时机未到。“历朝历代的书法大家都写出了那个年代的风骨和韵味,新中国建国才60多年,这对于一门艺术的发展来说时间实在太短了。”

  八月末,教育部下发文件,书法教育被正式写入教学大纲,“书法进课堂”似乎指日可待。若小学生真能在课堂上重新拿起毛笔,中国书法文化的传承就有了更好的渠道。在书法教育上,也算是赶超了韩国,追平了日本。

  日韩并没有中国书协这样的官方机构,中日韩三国在书法上的交流以地方对接为主,各个友好城市间的联合展览数不胜数。三国间结于书法的缘分已经散落在民间,汉字把三个国家的文化连在一起,只要汉字还在,关于书法的交流与争议就不会停止。

  专访央美人文学院院长尹吉男

  在中国,书法这个行当太江湖气了

  《新周刊》:日韩书法源于中国,它们各自受哪个派系的影响比较大?

  尹吉男:派系的东西到了韩日之后弱化了,它们常常超脱这个东西,把自己的个性凸显出来。整个韩日的书法有一些禅宗的味道,和文字的造型相比,它们更看重修养。

  《新周刊》:日本还保留着相对较好的书写文化和传统,主要原因是什么?

  尹吉男:主要是社会性质的区别,书法是贵族和士大夫的艺术,现在的日本并没有终结贵族政治,他们的天皇还在,有贵族的族系脉络。包括茶道、花道、歌舞伎在内的文化实则是为贵族服务的。因为有这种贵族文化在,他们的书法艺术传承得就相对比较好,这种文化也影响到社会风气。

  《新周刊》:中国书法在历史传承上还算相对完整吗?

  尹吉男:在书法笔法上是有缺失的,师承的传统断了,书法学习主要靠临摹,其中一些细微的笔法就学不到了。

  《新周刊》:这种师承的关系,哪个国家保持得较好?

  尹吉男:中国学习书法的人最多,但日本对书法这门艺术更尊重些。在中国,书法这个行当太江湖气

  了,没有一个法统和道统。启功先生对老师陈云诰先生一生毕恭毕敬,这种传统很重要,我们并没有传承下来。

  《新周刊》:中日韩三国在书法学术上的交流多吗?在学术上三个国家研究水平如何?

  尹吉男:和美术相比,书法的学术研究是很滞后的,和书法相关的学界讨论太少了。中国大陆、香港、日韩偶尔会有相互之间的访问、交流。香港中文大学的莫家良教授会组织一些小型的书法研讨会,国内的一些书法家参加,但还要依托博物馆。故宫的“兰亭大展”也开过国际讨论会,邀请港澳台和日韩的学者参加。在学术研究上,中国比较弱,书法研究好泛泛之谈,并不深入。相比较,日本在这方面做得很好,在书法史的研究上做得很细致。

  专访人大艺术学院党委书记郑晓华

  现代派书法的声势很大,但传统书法依然是主流

  《新周刊》:书法在中日韩等亚洲国家会出现生存危机吗?

  郑晓华:我明显感到这两年到中国学习和交流书法的日韩学生少了。但只要汉字还在使用,书法就会发展,这是一个造型美的问题,对美的追求不会变。

  《新周刊》:中日韩书法界对“好书法”的评判标准差异是怎么造成的?

  郑晓华:民族性格的不同决定了审美趣味的差异。中国人坚持纯正的古法,讲究技术的纯粹性,要求精致唯美;日本和韩国书法的技术水平相对较低,所以他们写得更率意、更自由。所以在我们看来,他们的书法缺乏技术的支撑,是瞎写;在他们看来,我们的书法太死板,过于理性了。

  《新周刊》:在书法艺术的发展过程中,中国是否也受到日韩的影响?

  郑晓华:日本艺术重新繁荣,使中国书法受日本少字数派书法的影响很大,再加上改革开放后西方艺术的进入,促使中国在80年代出现了现代派书法。

  《新周刊》:前卫派书法影响力越来越大,你对这种现象怎么看?

  郑晓华:现代派书法反映了时代特色,是中西方文化碰撞的产物,在艺术上没必要禁锢它,批判它。现代派书法的声势很大,但传统书法依然是主流。

  《新周刊》:在艺术市场上,中日韩三国的书法作品受欢迎程度如何?

  郑晓华:在传统书法上一定是中国古代名家的作品拍卖价最高,在当代书法中,日本现代派书法家的作品被国外博物馆收藏的比例更高一些。

  《新周刊》:教育部“书法进课堂”的文件已下发,这对书法推广有作用吗?

  郑晓华:高考不会有书法这一项,它不在学生的考核标准内,所以实施起来应该很困难。如果真的可以贯彻下来,也许他们写得不一定很好,但能够学会欣赏书法,这就意味着中国书法文化的场域还在,氛围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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