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
乱世买黄金,盛世搞收藏。父亲领起退休金后,对古董有了兴趣。他先在家里搜寻,有点年头的器具都被他重点保护起来。
首先是铜洗脸盆。铜脸盆的历史据考证已有百年,是奶奶的娘传下来的。这铜的成色确实好,乍看像金子。多年来我们一直用它洗脸洗手洗衣服,冬天还用它烤山药,几十年一直这么用。父亲重视起它后,它的地位突然上升,娇贵起来,身上包了几层报纸,坐到柜顶上去了。
再一件是铁酒筛子。这是个类似小香炉的玩意儿,用来温酒。长久不用它已长了一身锈,一摸一手红。父亲从一个破桌斗里搜出它,感叹:“这个哇,还是我小时候偷我舅的,一晃六十年了!”也珍重地用纸包起,严禁任何人触摸。我本想拿回家熏香,手还没碰着,父亲大叫一声:“放下!我看谁敢动它!”吓得我诺诺而回。他请了村里的文物贩子来估值,人家说:“放着吧,这东西越放越值钱。”
他把早年的纺车、纺锤、经线拐子也找出来放进贮物间。又计划着买进村里仅余的一台旧式大织布机,只因实在没地儿放才罢休。把村里转完了,他走向外村,有一天突然拿回一个狮子木摆设,油漆全无,形象生动。这是他从一家门口走过,见这家孩子用绳拴着狮子的一条腿在地上拖着玩,父亲用十块钱买了下来。他又请懂文物的人鉴定,人家喝了他的酒,说可能是大清家的。这可不得了,父亲把木狮子赶紧也请到柜顶上,又珍重地苫上一块狗皮防潮。
他跟着文物贩子出了县,又出了省,见识了佛像、刺绣、玉器、瓷器……眼界大开。也带回一些零零碎碎。全是他拣的漏儿,计有:时大彬紫砂壶两把,红山石人小像一个,清代扭丝银镯子一对,袁大头十枚,宋代鸟食罐一个,清代刘海戏金蟾粉彩瓶一个。
他很得意这些“漏儿”,时时拿出把玩,端着一把三十倍的放大镜左照右照。他的退休金全投在古董上了。不仅屋里是,院里也是:一个民国的大鱼缸戳在当院,半截汉白玉雕栏横在南墙根,十来个石槽子堆在台阶下。
他还从文物贩子处学了一手:越是贵重的东西越不能往箱呀柜呀里藏,就把它藏在显眼处,人不注意处,这叫灯下黑。这下好了,第二年冬天下了雪,他从西屋拿出一双旧棉鞋,拍打拍打就往脚上套,被一硬物扎了一下脚心。把鞋一倒,出来五枚秦代的刀币。藏久了他也忘了。
父亲病后,写下一张清单,把他二十年来收集的古董一一列出,均分给我们,算是给了我们一笔遗产。
这笔遗产我们一一搬到家里,谁也不肯扔,虽然我们一直怀疑这些古董的真伪。我们都这么想:万一呢?万一里头有值钱的东西呢?这么看来,父亲留下的不仅是这些真伪可疑的古董。
来源:每日新报(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