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杰:世路风雨酬艺心

2016年12月12日 18:28 新浪收藏 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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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钦哲艺术中心 夏飞

  王昌杰曾十分谦逊地谈起自己的从艺之路:“既非家学渊源,亦非家富收藏, 幼读私塾,更无名师可承,何言熏陶;唯天性嗜爱美术。”然而,正是这天性中的 一点“嗜爱”,引导王昌杰走入艺术之门,终成一代大师。

  说起王昌杰的艺术人生,颇有一些命中注定的传奇色彩。他于 1910 年生于浙 江遂安,其父为晚清拔贡,后放弃科举参加革命,受到新思想影响,嘱子弟习实业。 在父亲影响下,王昌杰于 1925 年考入浙江省立蚕桑职业学校(原址在今杭州西湖 岳庙对面),求学期间曾染伤寒,几病死,休学一年,期间人生观有所转变,开始 观照内心,并对艺术产生了日渐浓厚的兴趣。病愈返校后,因同好二胡,机缘巧合, 结识了当时还是国立艺术学校研究生的李可染,得到李的鼓励与亲自指导,王昌杰 于 1929 年顺利考入林风眠先生创办的杭州国立艺术院,学艺期间,得蔡威廉、王 子云、雷圭元、潘天寿等名师悉心教导,学业优秀,作品漆画屏风入选全国首届美展。 然而生逢乱世,往往身不由己。1934 年,王昌杰毕业后先在青岛市工务局任技佐, 参与市府大礼堂兴建时,因市长所提匾额落款字体过大,当面顶撞市长沈鸿烈,因 此受到训诫,其耿直与真性情于此可见一斑。抗战爆发后,他又参加了上海的敌后 抗日活动,负责物资钱粮的筹划运送,几度命悬一线,死里逃生。抗战胜利后,王 昌杰赴台,退出政界,复归内心向往的艺术世界。

  王昌杰绘画兼擅中西,也长于平面和立体美术设计。在台期间,他曾为访台的 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威尔夫妇创作水墨画像,也曾多次参与法、德、意、希腊、土耳其 等国际商展的台湾馆设计。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参观研究欧美著名博物馆的经历让 王昌杰眼界大开,他无法继续满足于现状,于六十年代与杭州艺专时期的同学郑月 波、刘业昭同赴旧金山发展。王昌杰在旧金山主流商圈的中心位置开设了“嘉禾画 廊”,谋生养家的同时,始终不忘探究中国传统绘画如何与西方世界对接和交流的 问题。不过,这一时期的创作中,王昌杰的画作皆无题款,而只钤一方古印“诗卷 长留天地间”,可想而知,这些以装饰功能为主的商业作品并不是王昌杰最终的目 的,他对于中国画的深入探索,于 1986 年结束画廊业务后才真正开始。

  数十年的积累和经历,使得王昌杰对于中国与西方、传统与现代之间的交流与 共融体悟尤深。厚积薄发的王昌杰,自 1986 年始,其作品数量之多、风格之强、 题材之多、结构之佳、尺幅之大,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喷发之势。他在大写意与小 写意之间找到平衡点,构图时见其师潘天寿之“造险破险”,笔力遒劲,常具动势, 墨彩柔和,不失精妙。在继承浙派传统之外,王昌杰作品中的立体感、景深感和山 水画中颇具现代意味的色彩与布局,又可见东西方艺术之间毫不突兀地交融。其大 尺幅作品《旧金山全景图》于 2013 年在硅谷亚洲艺术中心展出时,曾令著名中国

  艺术史家苏立文(Michael Sullivan)惊叹良久。而一幅《双狮图》中,画中狮子双 目炯炯,精光四射,与王昌杰本人照片中的神情全无二致,这类作品,正是他独一 无二的自我写照。

  自 1964 年移居旧金山起,王昌杰对于革新中国水墨画的愿望从未忘怀,卧薪 尝胆二十年:1970年代中期,他花费1200美元的重金在旧金山购藏一幅李可染 山水画;1982 年筹划海外中国水墨画特展;1984 年在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馆个展; 1987 年配合加州伯克莱大学高居翰教授的中国近代绘画发展讲座,并在邻近的奥 克兰市米尔斯学院举办个展;1988 年归国北上探望当年的指路学长李可染教授并 邀李访美,可惜李先生次年病逝,不得成行……从这些努力中,我们不难看出王昌 杰的雄心和韬略,也正是这份壮怀不已,令王老在创作生涯的最后十年迸发出无比 的神采——墨雄笔壮、骨俊神丰——皆是有本而来。2013 年 7 月,硅谷亚洲艺术 中心和钦哲艺术中心在浙江美术馆联合举办《一池砚水太平洋——中国水墨画在美 国》大展,展出王昌杰先生 8 幅画作,深得各界好评。2015 年 5 月,钦哲艺术中 心再次举办了王昌杰先生个展,希望让更多国内藏家及观众认识和欣赏到这位大师 的杰作。

  回首王昌杰先生的一生,从早年弃桑蚕而学艺,到遭逢国难,弃艺抗战,后终 归艺坛,拓境于海外……其历程虽跌宕曲折,却始终坚韧从容,求索不息,为二十 世纪中国绘画在海外探寻发展,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創新精進 ——由海上畫派的再現論王昌杰繪畫創作

  一九六〇年,郑月波老师应聘任板桥国立艺专美术科主任,王昌杰老师便来校 代理师大艺术系的图案课程,我们师弟因而相互结缘。王老师任课热诚,师生感情 融洽。一九八一年前后我和罗芳办理美国移民之初期,由洛杉矶而旧金山,知道王 老师已在旧金山定居,便先后向他请教,日后并数度至其居所面晤,参观他的工作 近况。由于我本人虽未蒙他国画的启悟,但多来均关心台湾艺坛的动态,深幸看到 老师创作历程的转变,有机会评介老师的绘画成就,以我在大学及研究所四十年任 教的经验,应是中肯的。

  王老师一九三一年考入杭州国立艺专(今中国美院),因喜爱胡琴的演奏,有 幸结识了西画系研究班的李可染先生,可染大师以西画素描的基础日后转师黄宾虹 和齐白石,终成水墨绘画的大师。他两人由琴音和吟唱,结为至交,在大师的督促 之下,考入艺院,是王老师终生津津乐道的往事。他在师大兼任图案课程时,抱有 高度的热忱推广图案之创作,但艺术系是培养美术教育的通材科系,仅求在中小学 课程教学中,能对图案作业知悉而聊备一格,他的苦心,对学校未必能予重视的。

  王老师的创作历程颇多坎坷,除设计外,为艾森豪威尔总统夫妇写像或兼作雕塑, 都颇受生活的压迫。一九六五年他在加州各地巡回展,颇获好评;一九六六年在旧 金山筹设嘉禾艺廊,是他与郑月波,刘业昭三人决定赴美共打天下的开始。中国画 并非他的专业,凭他在学校时受过潘天寿大师的指导,有良好的基础,自可以中国 绘画打入美国的市场。海上画派,以任伯年为首,灵捷而高古的笔趣,加上撞水撞 粉的技法,确使时人耳目一新。海上名家之吴一冯,吴湖帆等各领风骚,杭州国立 艺专教授,画风与海上画派相互沟通,这是王老师在学习过程中应可领略。潘天寿 大师早年即在艺专教他们国画,文革时为艺专校长而频受灾难,含冤离世;他的公 子潘公凯却受其令誉,先后任职中国及中央美院院长的高职。潘天寿大师以大写意 笔法作花鸟,颇能掌握遗民画家弘仁之“留白”,民初张大千之学石涛,黄君璧之 学石溪,此“二石”俱以山水为主,潘天寿能引用在花鸟上,大幅的构图中,以大 块白色的山岩之疏散,配以密集的花卉,构图奇峭峻绝。王老师喜作之鹰鹘,八哥 之类的题材,水墨的禽鸟,以大块布白的山石,多少都保留了潘天寿老师的特色。

  想要在美国画坛立足,尤其是中国绘画,须在写生和笔墨,设色多方面能有突破。 他在学校学习期间,必须要采集多方面绘画数据,就像他早年创作的艾森豪威尔总统夫 妇的画像,除面相的光影和形貌的逼真要倚仗他的素描基础外,造型多少也参考了 我国明代君王写像的手法。在台北历史博物馆的个展期,参照了西方的光影,以绢 地设色的材质,将水和粉运用得极精到。这的确在展出中使我们恍若回到了十八九 世纪的海上画坛,足证他在此一阶段,熔古烁今的惊人成就。台湾花鸟名家,岭南

  派胜在用笔的苍劲,金勤伯和喻仲林源自京朝派,亦即金北楼师古的路子,以勾勒 设色为主。美国打天下的知名花鸟名家是张书旗,他对传统技法融会精深,在美国 有相当的知名度,这些都是王老师汲取精华的参考。

  一九九〇年前后,王老师声名也建立了,学养自然更为精深。多年来《旧金山 胜地》,《优胜美地》,高山巨峭,溪流萦回,西方光影,使用得纯熟利落。美国 是人类容许与禽鸟共存的社会,自然中处处可接近生物,这都是俯身便易取得的题 材。除了深植内心的潘天寿老师大块留白外,光影的处理,远远超越了岭南画派受 日本影响的重染虚歇,能将西方绘画强烈的明暗对比,融入了作品中。此时他己年 过七十,人画俱老,技巧纯熟,注入了创作的生命力,将“由今入古,由中入西” 的花鸟,带入了前人所未有的“化境”。

  我面见老师时,他最大的心愿便是能精印画册,不谋求利,而是在中国绘画中, 将这一生创作精彩之所到,留给国人。现今世界画坛中先后有朱德群,潘玉良,常 玉等名家,都是单身在国外努力奋斗而艺名满天下的,王老师也是如此,希望将一 点薪火,留给国人。我们应该感王老师在美国的创作探索中,将海上画派的精粹重 新诠释,尤其不断地融西润中给予作中新的生命力。替我们后起之人,打开了创作 的新猷,世界美术正不断地在冲激中相融,也正是我们共同努力的方向。

  沈以正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中国民间俗语在西方也可以找到相同的意思即“地理 环境决定论”,这个宏大的宿论好像与每一个个体的生命显得十分遥远,但又似在 冥冥之中由生命里许许多多的偶然形成了宿命的必然,就如只有东方的黄土地才会 孕育出毛笔蘸墨在宣纸上挥洒的国画,“墨”的审美也成了中国人的“集体无意识”。 淳安籍旅美画家王昌杰晚年在美国旧金山寓所里挥洒着地道的中国画的时候,是他 当年告别家乡芹川去杭州国立艺术院求学时所决然想不到的。当我们回望王昌杰的 艺术生涯,其过程是那样的顺乎自然而又合情合理。

  浙遂芹溪

  王昌杰,字子豪,1910 年出生在浙江省遂安县(后与淳安县合并称为淳安县) 浪川乡芹川村。

  走在如今已成为浙江闻名的古村落芹川村村口,两边低矮的山如狮象对峙护卫 着那片古老的村庄,芹溪水从两山之间的石板上缓缓流淌出来,山后边有五株大樟 树,最大的一棵樟树树干要十个人才能合抱得过来,距今有八百多年了。它们张开 巨臂上下左右地延伸着漫过了小山,把身后密集的民居遮掩的严严实实,掩隐了它 八百年的起起落落盛盛衰衰。假如没有路牌的指引,在百米开外你无法想象在小山 的后面还有着一个巨大村落和一片开阔的田野,不由得令你联想到“山重水复疑无 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诗意,或是陶渊明笔下“桃花源”的画面。这是一处以山 为屏,环山庇护,兵革少到,进退自如的居住吉地:天下太平,里人则游走天下经 商理财;社会动荡,则返乡隐忍耕读持家。游走与耕读渐渐成了芹川人的习惯。当 年选择栖居此地的王姓祖先眼里,没有诗情画意的浪漫,更多是从庇护子孙安宁生 活的实用主义心理,于是诗意成了一种闲情逸致留在了游客的赞叹声里,而呵护方 是先祖的念想并由古老的村庄作证。

  越过樟树林,一幢幢徽派民居依恋着弯弯曲曲近五里长的芹溪两岸而建,形成 一个大写的“王”字。民居属徽派建筑风格,为砖木结构,大多数房子为三开三进, 两层楼结构,前后各有一小天井,中厅与后厅有木屏风相隔,斑驳的雕梁画栋依稀 看到了当年的富丽堂皇。我很小的时候听到长辈们一说到遂安方圆百里的大地主, “芹川王家”四个字就非出现不可,暗指芹川村地主的多与富裕。后来在我的记忆 里“芹川王家”就成了富裕繁华的代名词,今日保存相对完整的宏大建筑规模与建 筑样式印证了“芹川王家”并非浪得虚名。走在芹溪边的村道上,可以看到家家户 户的大门上都贴着手写春联,不似其他村落为图省事,花钱买印刷对联一贴了事的 习俗,并成为日常品评的对象。王昌杰自述里就提到“父亲在外做事,每年寒假返 乡时,规定我午餐后临贴练字,幼童练字是一件很枯燥乏味的事,没有想到时久成

  人言耳聋老将至  远听鸡鸣望乡亲 ——记淳安籍旅美画家王昌杰

  习惯,反感对练字有兴趣,因为字体结构美妙,久之深加了解奥妙,与人的个性关联,就这样无形中成为我养性之道。”仍然保存着浓厚的书画氛围。

  王昌杰出生在芹川村的时候,正逢清朝没落国民革命北伐动荡之际。他的父亲 为晚清末科拔贡,相比当地大部分目不识丁的农民,是属于文人了。尔后弃科举而 参加革命行列,晋京投考法政学堂,毕业后南下从事地方自治事务,但为人刚直, 不适官场,辞而返乡。因此,其父对幼小的王昌杰要求甚严,不慕政治,而以务实 专精为求学方向,对其后来的发展有极大的影响。王昌杰在自述中这样介绍小时候 的家庭境况:“原来幼年听从庭训习农做工,家属小康亦仅经营茶叶外销而度日, 既非家学渊源,亦非家富收藏,幼读私塾,更无名师可承,何言熏陶;惟天性嗜爱 美术。初意从艺,仍然以配合职工为旨,并未怀有大志,冀求对艺术有何发展”。 因家道小康,王昌杰八岁即入私塾认字,后入公立小学学习至十五岁毕业。其性格 豪迈不拘,身体壮硕,又喜涂鸦为戏,可以想象当年芹溪两岸的石板上、白墙上都 成了他涂鸦的好场所,这童年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烙下了深深的印痕。耄耋之年, 寓居美国旧金山,随着时间远逝,童年的“芹溪”成了萦绕在他心中挥之不去的乡 愁,“浙遂芹溪”每每在他的画面题款中被反反复复的挥写着。

  国立艺术院

  其父亲作为乡间文人,对子女职业很有规划,长子学医,三子学农,王昌杰为 次子,得学蚕桑,以适合家乡农业的需要。1925 年,十六岁的王昌杰从父命考入 浙江省立蚕桑职业学校,校址在杭州西湖岳庙前,与 1928 年在杭州西湖孤山南麓 成立的国立艺术院为邻。第二年,王昌杰在暑假返乡途中受风寒而转成伤寒,于是 辍学在家。这段生活在他的记忆中印象深刻:“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人生观念有所 改变,个性转为冷静、善思考,并对艺术产生浓厚的兴趣,对现实政治却觉得厌恶”。

  当他病后再重返校的时候,“在学校对面一个独院里,住了两位艺术院的学生, 每天傍晚拉琴自娱,我听琴声悦耳特感兴趣,并且又引起我童年拉琴引鸟歌叫的趣 事,我的拉琴技术不高,既没有拜过师,亦没有下过功夫,似此机会急想去拜访, 就在课余后,直接闯进那对面的院里,很冒失的访问了那位琴师,原来他姓李,初 访不敢详问其名,就直接请问他可否收徒,我要拜师拉琴。他没有说可否,反问我 学琴这么有兴趣吗?你可以来听我拉琴。就这样每天课余去听琴,时间久了,我们 彼此就更加认识,彼此亦有点感情。其后他对我感觉对艺术有兴趣,问我为何不考 艺术院呢?我说在蚕校还没有毕业没有资格报名呢!他说资格不重要,只要你的程 度相等亦可报名投考。并告诉我先要学木炭画,他愿意教我,如是我接受他的指点, 在学校美术课上改画木炭画,写好后带到李先生处请指点,约经年余后,就想艺术

  院报名投考。这是偶然的经过,就成了我新的人生起点。李先生名可染是当时艺术 院的研究生,是当今现代名画家,像是在进艺术院之前。”(王昌杰自述)这段奇 遇就成了王昌杰艺术人生的关键点。于是在 1929 年转考杭州国立艺术院,入预科 班一年级,这年刚好西湖博览会结束。

  当年由蔡元培创立的国立艺术院初期设有国画、西画、雕塑、图案四系,学制 五年。开设木炭画、国画、水彩画、油画、速写等主科,中国美术史、西洋美术史、 美学、解剖学、透视学、色彩学等理论副科及国文、体育、外语(英、日、法)等 普通学科。除校长林风眠直接兼任一些课程以外,林文铮任教务长兼西洋美术史教 授、吴大羽为西画系主任教授、潘天寿为国画系主任教授、刘既漂是图案系主任教 授。其中除了本土名家担任各科教授外,还有法国教师克罗多任油画素描教授,担 任图案系的外籍教授有俄罗斯的杜劳教授、日本人斋藤佳藏等,从这份艺术院任课 教授名单中反映了当时国立艺术院师资队伍的强大及与世界交流的密切程度。

  因兴趣所在,王昌杰对国画、水彩、素描、油画等皆用力甚勤。到了 1932 年 国立艺术院改制为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他被编入图案系。这是重要的改变,也 是他投考艺术院的志愿,他一直有把艺术与工业发展相结合的理想,因此对设计制 图的学习热情很高,也非常用功。当年任教王昌杰的老师有教木炭画的孙福熙、蔡 威廉、李肖白三教授,王刚、王子云、雷圭元等教授任工艺美术设计,他们都是留 学归来,俄籍杜劳教授任教西洋古代建筑。在这里拥有了艺术营养十分丰富纯正的 “第一口奶”。

  曾任台湾故宫博物馆副馆长的李霖灿在《王昌杰画集》序言中记录了王昌杰在 国立艺术院的学习状况:“那时王昌杰兄就已是我们学校的高才生,不过那时我乍 到江南目迷五色,西子湖又绮丽动人,人在湖光山色中迷失了自己,所以虽然当时 是有同学之谊,却并没有识荆之雅。因为大家不是忙于课业,就是忙于山水。西湖 艺专的课业相当沉重,以绘画系为例,星期一至六都是木炭素描主科,一有疏略便 要留级,并不是像外人所臆测的是一个‘玩耍’的学校。杭州艺专的功课十分扎实, 绘画系都忙于素描和写生,六桥三竺,到处都见到花枝招展的同学们在画风景。那 时王昌杰兄是图案系,他们的功课比绘画系的更忙上一倍,因为图案系是要‘出而 问世’的,要拿得出手而且还要看得上眼,一切都要真才实学而不可以滥竽充数的。 更加上那时图案系的杜劳教授是俄国人,他的教学态度十分认真,在我们绘画系的 眼光中,图案系的同学们是终日伏案孜孜为学的一群,子豪兄并不例外。”王昌杰 在自序中也谈到国立艺术院学习的情景:“既经考进艺术院,一切听从院方安排, 先从基本木炭画开始。着手以垂直线作基准的方法,勤习一切形象的观察和点线阴

  阳面的描绘,训练如何达成形象轮廓的正确,即如此在这个基线上走着两年的时 间,才踏进艺术生活圈里享受到熏陶的知味,同时亦慢慢地发见艺术领域的奥妙, 由点连成线,由线构成形象,以阴阳分色显出光与暗,就这样进一步如何去运用点 线光暗表达出喜怒哀乐种种不同的感觉。走完这两年基准的途径确实能帮助我自动 的开拓发见更多重要途径,使我增加更多的兴趣向前去追求我选择一条比较最容易 的途径。就是跟着古人既有路线继续勤练,从平面到立体而透视,分析整个图面构 成的因果,研究其历史的渊源,增加深入了解中西不同环境的背景和古今作者对各 种作业不同的方法,以及个别所使用的技巧与变化。再加我在艺术院图书馆里所获 得的参考数据,另一方面又从各个不同老师直接所传授的实际经验,似此先后经过 五年的教养,正感对艺术概念有了初步认识,不啻精神上特别兴奋,更其大胆的准 备向实际生活方面去体验。可惜为时未久,又遭遇到抗日战争爆发,一切美梦竟成 了泡影。”

  弃笔投戎

  王昌杰于 1934 年从杭州国立艺术院毕业后,经蔡威廉教授推介任职上海商品 检验局绘画员,后又经父亲介绍,赴青岛担任市工务局技佐即美术建筑设计,期间 在青岛市青年会举办第一次个人国画展。三年后发生卢沟桥事变,日军大举侵华, 占据青岛,于是返回家乡。这时利用在家闲赋之际,起草缮写中西建筑图案文稿, 将所学有所发挥并勤练书画。后来有机会到遂安县城战时中学教书,然而由于战事 相持,谋生不易,久居乡村,更感艰难,于是转迁居上海。初迁上海,原拟再事追 求艺术深造,然而战时生活不同,仅仅能满足个人生活安定,并非所愿,于是经长 辈介绍,三十岁那年在上海毅然参加敌后抗日团体,奉命下乡活动。敌后工作,漂 浮不定,敌前敌后,从事游击战,出生入死,几次被捕而被友人营救,幸免于难。 对于这时期的艺术活动,王昌杰在自序中说:“战争开始,国是多愁之际,个人生 活剧变,参与抗日战争行列,不仅生活紧张,居无定所,偶有艺兴,限于现实环境, 既缺艺用材料,亦无完整工具,似此对艺术工作情绪已进低潮,尤其是在战争生活 中体验到人生的另一面,不是艺术美感,而是生死苦难悲哀残忍的感受,几乎另一 个悲惨的世界出现,一切不可思议的事都发生了。我亲身体验所见,在这样巨变的 大时代中,人与人之间隐藏着可怕丑恶之事,实在令人恶心,竟不知如何应对未来 演变。因此在抗战的生活中,我对艺事的情绪是最不稳定,几度想摆脱现实生活环 境而不能,所思愈感矛盾,就此远离艺术生涯十有余年,未曾拿过画笔,也可说在 艺术上我是交了白卷了。”抗战胜利后,本想摆脱军职,又因政府急征重修南京大 厦,派他赴南京筹备,赶赴工地。此时工作相对清闲,有更多时间读书,研习书画, 于是又拾起画笔,重温艺术创作中带来的乐趣。在这个时期,其绘画的感受很多: “抗战胜利后,带来了一片的新颖气象,有与战前颇多不同的感受,写画的观念亦

  随之有变,最感痛心的是心手不能一致,好在情绪高志趣未减,舵掌在握,温习再 温习,未久即入常态。此种情形,经我亲身体验所感,写画关系情绪与心境至为重 要,故以写画情绪应属绘事第一章。”

  这十年间几乎无从作画,使他深切认识到情绪和心境实在是一个艺术家创作的 最基本元素。战争的经验也扩展了王昌杰对生命与生活的视野。他说:“我在战争 生活中体验到人生的另一面,不是艺术的美感,而是生死苦难悲哀残忍的感受。” 这个感受,使他后来在台湾师范大学艺术系执教时,形成了自己的教育观念:“艺 术思潮应该推展到社会,与现代的人民生活发生影响。”

  渡海从教

  1949 年,王昌杰随国民党政府迁居台湾,然而环境凋敝,时局艰难,谋生不易, 赋闲无事,于是与友人合作,从事画廊及电影广告设计工作,期间又奉命赴后联勤 归队,服务工程署至 1958 年辞去军职办理退役事宜,以专心从事艺术工作。当时 还筹备国立艺术院在台湾同学会联合展览,先后参加六届台湾美术家作品展览,创 作百鸟图。1959 年期间多次被派赴澳洲、法国、德国等设计国际商展台湾馆并举 办个展,参观了希腊罗马等古代建筑及各国美术馆,扩大了对艺术的认识。五十一 岁的时候应台湾国立师范大学艺术系聘请,担任图案教授课程,由平面图案设计, 推广立体设计,诲人不倦,学生受益良多。对这一时期的教育工作,他在自序中用 较多的文字记录了教学感受:“及后一九六 0 年摆脱一切的职务,重新点着将近熄 灭的艺术火种,鼓励我原来的志趣,踏进艺术教育圈执教于台湾国立师范大学艺术 系。此时对艺术教育颇有信心,将以往所学经验,先事整理一套完整教材经过几班 次的实验所获得反应,显有成效。同时又进一步将我所联想到战后艺术思潮,拟推 广发展到社会上,与现代人民生活直接发生影响力。所以当时除致力教学外,再事 与同学合作设计承造都市所需雕塑,藉以促成都市环境增加美的气氛,使艺术施教 方面,从室内扩展到室外,形成艺术思潮立体化,这就是我在战后所感觉艺术发展, 应加重注视的另一环。” 当年,他还以中国画传统笔法为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伉俪造像, 而艾氏亦将自己绘制的林肯画像复制,亲自签名交换,一时传为美谈。

  1963年后屡次参加法、德、意、希腊及澳洲等国的的国际商展的布置设计工作, 手法新颖,好评如潮,也趁机到参访各国美术馆,纵览古今名作,增广见闻,对后 来从事专业艺术工作启发非常大。期间亦担任台湾博物馆研究员,兼任中国文化学 院美术研究所主任与教授,培养了很多艺术人才。1964 年与杭州艺专同学郑月波、 刘业昭筹备画展,前往美国旧金山州立大学讲学并展出画作。战后西方对传统中国 画逐渐有所认识,并应用在室内装潢布置,王昌杰的作品也被广为收藏,因此决定

  辞去教职,申请居留,赴美国发展。

  定居旧金山

  1964 年,年届五十五岁的王昌杰走出台湾定居美国西部旧金山,开始人生第二 次创业。先成立嘉禾画廊,并到各地举办中国画展览,期间最重要的方法就是把中 国画与建筑装潢结合起来,以提供东方艺术品,如画件、灯饰、铜器等新的设计, 渐渐形成一股东方风格,并迅扩散全美各地,因此嘉禾画廊名声鹊起,画廊业务很 快上了轨道,奠定了他在美国的个人艺术事业基础。这时他创作的中国画作品以花 鸟为主要题材,而最大的特色是能配合西方建筑的装潢需求,追求结构的精美,用 色华丽,艳而不俗。

  文字的述说很难显现王昌杰创业初期的艰辛,李霖灿在介绍王昌杰的绘画中这 样描述当年初到美国的日子:“大家都知道,如今在国外越来越不容易‘混’了, 尤其以艺术界为甚,子豪兄与同为西湖艺专的老同学郑月波、刘业昭教授到了美国 加州之后,他立刻运用军事家的眼光,决定采取一种迂回的战略,先建立生活所需 的桥头堡,然后再进军艺术圣坛,以一个异国人的身份,要以东方人的风味,在别 人的国土中建立自己的‘中国城’,且以之自维生活钻研艺术,真是谈何容易!然 而筚路蓝缕艰苦万端,子豪兄一一克服。至现在卓然站住,实为不易。”

  当时发生的一件事在他的朋友间作为佳话被反复传递:王昌杰的英文名为 C.C.Wang,同样另一位旅居纽约中国书画家兼鉴藏家王季迁也叫 C.C.Wang。有 一次王昌杰发现有一大笔钱汇入了他的账户名下,他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搞清是哪 来的收入,便跑到银行去理论,说这不是自己的钱,一定要退还银行,义所不取。 美国银行的人一查,才知道是因为同名的关系拨错了账户,但他们同时惊叹于这个 世界上竟然还有不要钱的人,大为佩服,便颁发了荣誉客户的奖励给王昌杰,并给 予种种的特别优待。后来,李霖灿了解这段趣事后对王昌杰的人与艺术下了这样的 评语:“有此等人,自有此等事,所谓人可入诗,诗可入画者是也。”中国传统绘 画理论中谈到一位画家的态度,除了要品评艺术风格之外,更重视人的品格评判。

  在异国他乡逐渐站稳之后,王昌杰不满足已有的绘画形式题材,努力突破自己 的樊离,求新求变,觉得花鸟画不能满足自己创造的意念,于是燃起绘制山水的念 头,他尝试表现旧金山一带风光,以写生而富于诗意的画面,又赢得许多藏家的喜 爱,期间亦勤练书法又攻篆刻,使艺术多样化,内容更趋充实。一九八四年,曾应 台湾历史博物馆的邀请,回乡举行画展并出版《王昌杰画集》,颇获嘉评。返美后 更配合加州大学主持中国画发展讲座,传播中华文化,同时与各地画家座谈,交换

  心得。他以旧金山为基地,积极创造 ,为中华艺术的传播,尽了一番心力。

  海派遗韵

  王昌杰对艺术的认知,颇为入世,他以为“艺术是代表人类思想的产物,亦可 说是一种语言的符号,也有人认为是时代的标记,而美的形象,永远没有固定的模 式,会随着时空的不同而转变,因此他认为依画家的直觉,对美的基本概念有个共 识,凡是凭肉眼接触形象而产生愉快舒适的反应,就是美的基本原理”。他曾说 :“不 管美的原理如何定论,艺术的真面目必须先观察分析画家的为人,因为人有各种不 同的个性,不同的教养和环境,不同时代背景等先天和后天的因素,会直接的塑造 不同类型的艺术家。因此我们早先去研究这个人的定性,再去欣赏他的作品,就等 于认识他的作品了”。其观念道出了人品即画品之论,与贡布里希的“实际上没有 艺术这种东西,只有艺术家而已。”如出一辙。

  他的很多作品内容有不少和“英雄”的主题有关。以鹰隼和松树标榜英雄是中 国画中常常使用的手法,但若知道在抗战时期,作者曾放下画笔拿起枪杆的切身经 历,那寓意就显得深远。如作于七十岁时的《东岗双龙》上面的诗句:龙吟虎啸风 雨夕,入夜松风无歇时。松树在国画中喻坚贞,傲骨峥嵘,四季长青,历严冬而不 凋,与梅竹合一起素有“岁寒三友”之称。正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宣泄。《高瞻 远瞩》立意高尚,笔苍墨润,构图纵横相交,遒劲有力,苍鹰神态高远,有“不向 平芜尽处飞”的气势,显见作者胸襟。

  台湾艺术图书公司于 1983 年出版的《王昌杰画集》中以花鸟画为主,画面气 息接近任伯年的花鸟画风格:赋色肥厚,笔墨趋于简逸放纵,雅丽清新,兼工带写 的格调。当年任伯年的这种画法,开辟了花鸟画的新天地,对近、现代产生了巨大 的影响。王昌杰国画作品与当年在国立艺术院的熏陶密不可分,他虽是图案系毕业, 但也选修了国画、书法等副科,学生时代没有以国画作为专业进行长时间的专业训 练,但耳濡目染认识了国画的用笔用墨的方法与审美标准,为他后来的发展提供了 充足的养料。他的作品中还有吴昌硕的笔苍浑醇厚的笔墨趣味,尤其是书法题款中 缶翁书风十分强烈。

  多年的艺术实践令他对国画也有自己独特的体验:“所说‘变’而创新论,亦 即近代画家思想的进步,不论中西画家都在追求‘变’,察之古今画家求变而有收 获者,固不乏其人。究竟变的程度,亦有诸多的限制,西画从写实至具象而抽象, 中国画的工笔写意而泼墨,均各在技巧上耍把戏,仍然没有脱离固有的形象。国画 的特征,论笔还得有墨,有气韵还得有含蓄,喷法能改变形象,但不能保持气韵与

  笔墨,耍技巧创风格,固可风行一时,然画无意义,内容空虚,难以言传。似此论 变,并非易事,岂能一蹴即几!”

  而他对色彩的见解也较为独到,他以为欣赏画,最先接触的是色彩,色彩的反 射也最富刺激感,色中的冷暖,正是人类感情的反应,如何能让观者交流而感动, 是需要画家深入探讨的重要一环。中国画古代用色以原色相配为主,而不像西洋画 善用中和色调。而王昌杰掌握此中要诀,利用墨色与原色的调和,往往就产生中间 色调,他有一种优雅的气质,自然而沉着的气度,因此中和了大红大绿,使色彩更 能珠圆玉润,有一份透明的快感。这是与他接触西洋绘画和长年开设画廊有密切关 联的。

  在另一些以牡丹梅花为题材的作品中,则是以缶翁之笔意去表现,墨色淋漓, 老笔繁密,或许与他出身图案系追求设色明丽,用笔繁复有关,这令我想起了另一 位出身图案工艺的花鸟画画家陈之佛的作品,两者颇多相似之处。王昌杰在花鸟 画中还尝试了新技法,墨色中加胶水,让胶水与墨色较少的融合,形成浓浓淡淡的 墨晕,别有一番波光粼粼的趣味。这种方法,徐青藤曾用于画花竹湖石之中,得另 一种意趣。

  总之,虽然旅居美国多年,但画面难觅西方绘画思想或形式的影子,若有也仅 仅在色彩上略微显得明丽鲜艳而已,画面基本保持着中国传统绘画的笔墨形式。把 他与同时期吴冠中等画家作一个比较,探究其出国的时间与受西方绘画影响的多少 的变化规律,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

  远听鸡鸣望乡亲

  到了 1980 年代,随着两岸关系的日益融洽与紧密,王昌杰多年积聚的思乡之 情也愈加浓厚。

  从有文字记载中发现,王昌杰在 1986 年与到美举办文化交流和作品观摩会的 大陆画家亚明、宋文治、范曾等八位画家进行深入地绘画交流,并作画留念。王朝 闻与王昌杰是原杭州国立艺术院前后届同学,随着交流的进一步扩大,他们之间重 续前缘保持着密切的通信交往。 王朝闻在给美国学习的邓福星的信中说:“收到 同学王(即王昌杰)的贺年片,我都一律没有这样。离美前代我致意就行。”后又 在致友人的信中谈到“王昌杰校友在组建校友在美国的相会,到时见面,再叙离绪 别情”。(见《王朝闻集书信题词选》1991年第541页,第658页)台湾画家黄 君璧在王昌杰的作品《冰清玉洁》中题写:“冰清玉洁暗凝香,沉醉东风入画堂;

  顽石有情添富贵,故将笔墨护红妆。甲子秋月子豪以大作见示属为题句,八十七老 人黄君璧。”大陆山水画大家李可染也与王昌杰有所交流,今以题画为证:“蕉荫 双鱼图。子豪学长佳作,一九八四年岁次甲子夏五月可染题字。”另外,与张大千、 吴冠中等近代画家都有广泛的交集。

  1988 年,年届 79 岁的王昌杰在时隔四十年后终于回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乡 大陆。先参加了杭州艺专六十周年纪念会,耳后去北京专程拜访李可染先生,旧友 重逢极感愉快,本想相邀美国再续,无奈李可染次年因病去世,即成最后一面之机 缘了。4 月 23 日晚,全国政协副主席程思远先生在政协文化餐厅会见了王昌杰。4 月 27 日,民革中央祖国统一工作委员会和北京中山书画社举行茶话笔会,欢迎从 美国来京探亲访友的著名画家王昌杰。茶话会上,中山书画社社长邵恒秋对王昌杰 的一片爱国心和为促进中国与海外文化艺术交流所做出的贡献,给予了高度赞扬。 并代表中山书画社向王昌杰递交了中山书画社顾问聘书。他愉快地表示,要利用有 生之年,竭尽全力,为传播祖国的绘画艺术和戏剧艺术,为进一步促进中国与海外 的文化交流做出贡献。

  王昌杰常常在作品中流露思乡之情。如他的很多作品落款常以“浙遂子豪”、“浙 遂芹溪子豪”或是“浙江遂安芹溪子豪”示人,念念不忘自己的出生之地。随着身 体的老去,时间与空间距离的遥远,这种情绪的累积愈加浓厚,在一张母鸡牡丹题 材作品中,他直接题写:“人言耳聋老将至,远听鸡鸣望乡亲”,尤显他当时的心境。

  1993 年再受中国美术学院的邀请,以老校友的身份回到母校参加建院 65 周年 院庆,时任美院院长肖锋还热情的邀请他回国举办绘画展览,然而在筹办的过程中 因中风竟未能成行,至此成为永远的遗憾,于 1999 年 3 月 14 日在美国旧金山辞世, 终年九十岁。

  王昌杰虽以图案专业立身,先后投身建筑、广告、商业绘画,乃至历经战争硝 烟,然始终一如既往地坚持国画艺术实践,山水、花鸟、人物兼备,尤其在花鸟画 里,保持着海派艺术的笔墨特色,在画面中浓郁的呈现着其胆识与才情。

  淳安二中教师、画家 余飞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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