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大英博物馆百物展:浓缩的世界史》在上海博物馆展出。“游世界,逛大英博物馆!”这是大英博物馆的口号。从大英博物馆800多万件藏品中精选出100件(组)展品,向世界观众讲述人类文明的历程,令人叹为观止。不过话说回来,大英博物馆获得其中某些人类文明瑰宝的手段,却称不上光明正大。
捐赠与购买
“Museum”一词来源于希腊语,原本是用来称呼崇拜文艺女神(Muse)的宗教团体。公元前300年,托勒密一世在埃及亚历山大修建了“Museum”,将他多年的收藏放置于此,还招揽了欧几里得(Euclid)、阿基米德(Archimedes)等大名鼎鼎的学者。虽然这个由图书馆、动植物园以及众多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奇珍异宝所组成的学术中心日后在战火中付之一炬,但“Museum”渐渐与“博物馆”等同起来。在16世纪之前,各种奇珍异宝和艺术品都是王公贵族的私人收藏。1581年意大利的美第奇家族捐出办公厅所,成为后来的乌菲兹美术馆,是为近代博物馆的滥觞。
乌菲兹美术馆
至于赫赫有名的大英博物馆则源自公元1753年。这年,英国医生汉斯·斯隆爵士去世,享年94岁。此人不仅是一位著名的医生,更是一位大收藏家,他身后留下的收藏品近8万件,汉斯想将收藏品捐给国家,但生前未能如愿。他临终的遗愿是“强烈觉得有保存这些收藏作为一个整体供国家使用的必要性”。也是在这一年,英格兰议会通过《法案全书》,以发行彩票的方式筹集10万英镑作为大英博物馆建立的资金,并购买了一座十七世纪晚期的建筑作为大英博物馆馆址,汉斯的终生收藏才找到最好的归宿——他的收藏只以2万英镑的价格(大约是实际价值的四分之一)售予英格兰政府。6年以后,大英博物馆首次向公众开放。
大英博物馆
经过250多年的苦心经营,大英博物馆的展品从7万余件升至今天的800多万件。按照官方的介绍,大英博物馆的馆藏珍品有两个来源:其一,是来自世界各地各界人士的捐献,而另一种,则是由大英博物馆在英国政府的财政支持下,动用自身资金,大量购进有价值的文物,借此丰厚充实自己的馆藏。
被称为大英博物馆“镇馆之宝”,同时也并不在此次“大英博物馆百物展”之列的“萨顿胡头盔”正是这样一件来路颇正的文物。1939年的夏天,在英格兰东部濒临北海的萨福克郡的一个名叫萨顿胡的小村落里,一位女士在一个土墩下发现了一处船葬墓。她随即把发现报告了政府,然后,整个国家都分享了寻找到巨大宝藏的喜悦。尽管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狂热的人们依然对此津津乐道——考古人员获得了20世纪英国最为令人震惊的一次考古发现。在一艘长约25米,中央宽约5米的公元七世纪左右的墓葬船里,发现了武器、甲胄、旌旗、金银等殉葬品,而其中最为有名的,正是被称为大英博物馆“镇馆之宝”的“沙顿福头盔”的残片。经过工艺人员的复原,这件头盔的完整复制品高32厘米,主要以铁制成,再以薄青铜片覆盖表面。这件头盔是斯堪的纳维亚样式,显示其生前的主人是一名来自古代北欧的武士——英国的盎格鲁-撒克逊征服者。公元六世纪起,在不列颠岛开始形成盎格鲁撒克逊人的七个小王国,这是英格兰历史上的战国时代,“萨顿胡头盔”很可能就属于其中的某一个国王。
萨顿胡头盔
豪夺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展品的来源都是如此光明正大。在“日不落帝国”的鼎盛时代,正是依靠强大的英国皇家海军的保驾护航,大英博物馆才从拿破仑手中抢来了罗塞塔石碑(Rosetta Stone)。
罗塞塔石碑
1798年,拿破仑率军入侵埃及。第二年,法国士兵在尼罗河三角洲的罗塞塔城拆除一堵旧墙,打通城堡墙基的通道时,偶然发现了嵌在墙体内的石碑。这块石碑诞生于公元前196年,是由埃及托勒密王朝的一群祭司制作的。当时年仅13岁的托勒密五世加冕一周年,为了证明自己王位的合法性,他命令祭司制作了这块石碑。上面除了写着自己应该成为国君外,还有不少为自己歌功颂德的内容,并用古埃及象形文、古埃及草书和古希腊文三种文字雕刻出来。
尽管拿破仑在陆地上战无不胜,纳尔逊带领的英国海军从海上切断了法国同本土的联系,迫使埃及法军在1801年投降。作为投降条约的《亚历山大条约》第16条规定法国人获得的埃及古物作为战利品由英国人接管,其中包括罗塞塔石碑、装亚历山大遗体的石棺和其它各样的古代遗存。法国人起初不愿意放弃他们的财富,当明白不得不放弃时,他们便撕去了包裹着石碑的柔软棉花,将它字面朝下丢弃(所幸石碑没有遭到进一步的破坏)。1802年,这块无价的玄武岩(118厘米高,77厘米宽,30厘米厚,重0.75吨)被英国皇家海军的“埃及号”运回英国的朴茨茅斯,最初由伦敦古物学会保管。同年,英王乔治三世将石碑同埃及第30王朝法老奈科坦尼布二世(公元前360-343年)的巨型石棺一起捐赠给大英博物馆。大英博物馆就此成立埃及文物部,对博物馆的埃及文物集中保存,并加以分类。
在大英博物馆埃及馆入口处,矗立的是正是这块对于埃及学的发展至关重要的罗塞塔石碑。自从公元5世纪末期开始,为了消灭埃及的“异教”,基督教会宣布使用古埃及文字是非法的,古老的象形文字被基于希腊字母的科普特文取代,随着11世纪埃及阿拉伯化的完成,科普特语成为只在科普特教会仪式上苟延残喘的宗教语言,与古老埃及法老的文字联系中断了。而在1822年,杰出的法国历史学家与语言学家,日后被称为“埃及学之父”的让-弗朗索瓦·商博良正是依靠罗塞塔石碑上的互为对照的三种文字,成功破译了失传千年的古埃及象形文字,也使得“罗塞塔石碑”成为“通往古埃及文明的钥匙”,成为大英博物馆的无价之宝。而在万里之外的埃及国家博物馆,其入口处矗立的却是这座石碑的复制品。2002 年埃及国家博物馆为庆祝建馆 100 周年,曾请求大英博物馆出借石碑到埃及展览一下,结果这个要求却遭到了拒绝。
“埃及学之父”让-弗朗索瓦?商博良
巧取
相比在战场上理直气壮获得的战利品“罗塞塔石碑”,大英博物馆获得另一件藏品,“额尔金大理石浮雕”的获得过程,就实在是有些底气不足了。1799年,第七代额尔金伯爵托马斯·布鲁斯(Thomas Bruce 1766-1841)带着家人仆从,乘坐英国海军护卫舰抵达君士坦丁堡担任英国驻奥斯曼帝国大使。
“额尔金大理石浮雕”
当时正值18世纪中期兴起的“希腊热”在西欧方兴未艾之时,古希腊文化被看成是“古代文明的高峰”,“和谐、完善和完美人性的象征”,“科学、理性、民主与自由的代表”,“欧洲文明的先驱和源泉”……这位额尔金伯爵获得了奥斯曼宫廷的考古许可,带着带着建筑师、画家还有制图者来到雅典。他们的目标是帕特农神庙——位于雅典卫城坐落的古城堡中心、石灰岩的山岗上的一座巍峨的矩形建筑物,雅典城邦为守护神雅典娜女神而建的祭殿。
帕特农神庙
雅典娜女神
额尔金伯爵倒是有些自知之明,因为惧怕自己的行为会引起希腊人的反对,所以只得命令当地工匠在晚间拆分、拉锯帕特农神殿的山墙和中楣的大理石雕刻,然后分几批装船运往英国,用来装饰他在苏格兰的庄园。此人“考古”所到之处,雅典等历史名城中的古代神庙纷纷遭殃, 许多无价之宝被额尔金野蛮地斩断截取, 甚至根本不顾危及帕特农神殿的支承结构。
1816年,由于经济上的原因,额尔金伯爵将这些雕刻卖给了英国政府。在对有关雕刻获得情况完全知情的情况下,英国议会认为“雕塑系列藏品为合法所得”,并以3.5万英镑(大致相当于今天的2100万人民币)的价格买下“世界上最杰出艺术家的作品”——额尔金大理石浮雕,这也是英国议会为大英博物馆花费最多的一笔收藏。
但额尔金伯爵的行径终究逃不脱欺骗与盗窃的指责,作为异族征服者的奥斯曼帝国政府也无权将古代希腊的历史象征拱手让人。就连英国民众也认为额尔金所为并不光彩,其中尤以著名浪漫主义诗人拜伦勋爵的骂声最为尖锐,在名诗《密涅瓦(Minerva)的诅咒》中,拜伦公开指责“一个‘苏格兰劫盗者’使得英国蒙耻”。
牺牲于希腊独立战争的拜伦勋爵
虽然如此,时至今日,“额尔金大理石浮雕”仍然未能物归原主。尽管1982 年8月,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会上,希腊政府向英国追索这件文物,这一要求以多数票得到大会通过(但投票没有强制力);1999年美国总统克林顿在参观帕特农神庙的时候也说“如果是我,我会立即将它们返还”;大英博物馆仍以“文物属全人类共同遗产”和该馆具有最佳的保存技术为由,对来自多国的压力漠然相待。甚至2001年3月,英国首相布莱尔在接受希腊报刊采访时,也向希腊的公众直接表明英国政府的立场。“我知道我的回答会使你们的一些读者失望,但是必须考虑到这样的事实:每年参观大英博物馆6千万的观众,能够欣赏到帕特农神庙雕刻的魅力和希腊对世界文明所做出的贡献”。在如此冠冕堂皇的外交辞令的背后,不能摆上台面却众人皆知的原因则是除了文物本身的巨大价值外,一旦开了“额尔金大理石浮雕”的归还先例,势必引起各国追索的连锁反应,届时,大英博物馆还能留下多少其所收藏的数以万计的来路不正的大量外国文物(包括2.3万件中国文物中的相当大部分),都是未知之数了。
参考文献:
谢小琴:《大英博物馆:一个帝国文化空间的建构 1800-1857》,南京大学研究生毕业论文,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