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亮
民国以来,沪上及其江浙周边地区的画坛深受海派画风之影响,诸多画家中既能得传统绘画笔墨之妙又能借鉴西画之造型优势者辈出。无锡陈旧村(1898—1957,原名永,字球琛,又字蕴白,别署树云阁主)为其中翘楚,他早年投学沪上中华美术专门学校学习西画,后得入国画名家王云轩先生之门。陈旧村善学他人所长,并以自然写生为艺术精进路径,刻苦勤奋,终成一家。其在民国年间辗转多所美术教育机构,可谓桃李芬芳,抗战爆发后更是笔耕不辍,新中国成立后则被聘入江苏省书画院,再为新中国的美术事业做出了自己的应有贡献。陈旧村一生博采众长,山水花卉、飞禽走兽、人物皆精,且能融合中西,自成一体。后期专攻画“鱼”,为现当代以来画“鱼”之集大成者。
苏州画家陈迦庵十分欣赏陈旧村的画作,赞曰:“旧村之鱼必传,当今无与为匹。”如今看来,可谓名副其实。近世以来,中国画坛多有专攻某个艺术门类的画家,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潘天寿的鹰,黄胄的驴。但若论及画鱼,笔者以为海上画家汪亚尘的金鱼可为一绝,但以鲤鱼而论,则首推陈旧村。
在陈旧村的丹青生涯中,民国阶段的作品虽不及赵之谦、任伯年、吴昌硕、蒲华这样的时代巨擘,但与众多的画坛名宿相比,也绝非泛泛之辈。笔者以为,该时期陈旧村绘画的动人之处主要在于一种“民国味”。再细分之,此种“民国味”又带有明显的海上画派印迹。陈旧村在上海接受了系统的美术教育,在他后来的游历中,上海也是他卖画和展示艺术才能不可或缺的地方,正是上海为他搭建了施展才艺的舞台,推动他在艺术上不断精进,并为后期的声名鹊起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然丹青名家几乎均得益于良师的传道授业,并有一些志趣相投的同道中人,在同仁的相互帮助、互相影响下,不断拓展自己的艺术空间。陈旧村的成长历程显然证明了这一点。拜师王云轩使其登堂入室,结交无锡、苏州、上海一带的画坛同道则又拓展了他的艺术视野。与孙葆羲、胡汀鹭、钱松喦、陈负苍、钱殷之、费新我等友人的交往,既使其收获了宝贵的友谊,又促使其形成了独特的绘画风格。
同乡诤友钱松喦
钱松喦生于一八九九年,几乎与陈旧村同岁,二人的深厚友谊一直延续至陈旧村辞世。作为无锡美专时期的同事,二人一起参加了一九二九年在上海举办的第一次全国美术展览会,此在当时一度引起无锡画坛之轰动,并于一九五七年同时受聘于江苏省国画院(筹备处)。
钱松喦和陈旧村既是同乡诤友,又是画院同事。一九二八年两人共同执教于无锡美专时,两家相邻,时相过从,终成莫逆。八年后,美展停办,钱松喦、陈旧村、陈负苍等又一起创办振南美术函授学校。
一九三七年,无锡沦陷后,钱松喦举家避居宜兴老家。陈旧村亦在此时在苏州购置房产,往来苏沪之间。一九四零年后,钱松喦、陈旧村、钱殷之经常在苏州、常熟、无锡等地合办展销。一九五七年江苏省国画院(筹备处)成立之时,在全省聘请画师,当时苏州选了三位,除了陈旧村,还有张晋、余彤甫。无锡只选了钱松喦一位。同年六月,陈旧村接到聘书后,感到自己的才华终于可以得到施展,又能和老朋友在一起工作,他写信给钱松喦说:“我已经收拾好行李,不久就可以到南京,我们又是同事了。”天不假年,同年秋,陈旧村病逝,钱松喦得知后,不胜悲伤,撰写了《悼念陈旧村画师》一文(已佚),并召集陈旧村生前好友费新我、陈负苍等同仁,共同编撰《陈旧村画集》,可惜限于种种客观原因,未能如愿。在陈旧村辞世后,钱松喦对陈旧村的后人给予了很多关爱和帮助。陈旧村之子陈化宇回忆说:“父亲过世后,钱松喦世伯亲从南京来我无锡所租住的住所,向我表示慰问,在了解我多子女和住所简陋,下雨时漏水如注等情况后,热情为我解决了当时燃眉之急和一些经济问题。后来钱伯母主动提出来,让我无条件地搬到他们无锡的房子居住。”如此种种事迹,不胜枚举。在撰写本文之时,笔者按照线索,找到了钱松喦女儿钱心梅老师,交流后得知她几十年来也一直在寻找陈旧村后人,二〇一六年,在获知陈旧村后人消息后,钱老不顾八十多岁高龄,不顾奔波劳苦,先后两次同笔者前往苏州,会见陈旧村后人。与此同时,在笔者撰写本文之时,心梅老师主动提供了大量资料,并关注行文进程。钱陈两家之间的友谊深厚之极,至后人依然注重感情的维持,让人感慨不已。
因费新我、顾坤伯而成画鱼名手
陈旧村以画鱼名世,费新我、顾坤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上世纪三十年代,陈旧村定居苏州以后,以卖画为生,因所画的内容大多为佛像和花鸟,并没有真正得到业内和市场的肯定和认可。
一次偶然的机会,陈旧村认识了顾坤伯和费新我。年龄的相仿,兴趣的相同,三人成为知己。交往中,费新我、顾坤伯对陈旧村说苏州的书画市场从古至今虽然繁荣,但居住在苏州的画家太多,在绘画题材上以山水、花鸟居多。受此启发,陈旧村另辟蹊径,选择鱼作为自己的主要创作题材。不仅在当时独开一面,且“鲤、利”同音,也符合一般受众的心理。
陈旧村明确创作方向后,购买了各类鱼种,放置在家中,对照写生。他曾曰:“无论画何物,必须写意和写生相结合,方有神形兼备之感。画在纸上,似在水中,鱼儿忽隐忽现,如真似假,才能传神。”并大量收集鱼类图册和历代的画鱼真迹进行琢磨研究。早写生,晚临摹,终成画鱼圣手,一时被誉为“陈金鱼”。
费新我和陈旧村两家相隔不远,仅有两百米距离。每当创作出作品后,他俩总是相互谈论得失,切磋技艺。因年龄上陈旧村长费新我五岁,见面总是相互戏称“新弟、旧兄”。二人之间常常有唱和之举,如现存费新我在一九五五年六月为陈旧村所画的全侧面素描肖像,画很简单,寥寥几笔形神兼备,题记为“新弟为旧兄写之。” 江苏省国画院成立后,费新我是稍晚于陈旧村等第一批聘请的画师。天妒英才,陈旧村的英年早逝,两人未能携手为新中国的美术事业共同谱写新的篇章。
今天当我们在论及陈旧村和他的艺术的时候,都会公允地评价他对画“鱼”这个题材的推进和发展,陈之所以有这样的高度和他自身的努力是分不开的,但如果没有费新我、顾坤伯二人对他的提点和促进,我们很难想象陈旧村还会不会专攻于此,当然,历史是不能够被假设的,需要简要说明的是一个人的成功除了自身的努力之外和他所处的时代以及交游都是密切相关的,陈旧村后期成为画鱼圣手也是一例。
一九五七年陈旧村去世后,费新我亲自为其撰写了墓碑。在他辞世一年后,费新我还为陈旧村晚年所创作的《百花齐放》长卷题词,记述道:“旧村道兄两年来,常于山野园林间搜集素材,积稿盈寸,因在百花齐放号召下,成此白描长卷。千态万状,蔚为大观。爰题四字,并缀敝语,以志钦迟。一九五七年八月,费新我。”
一九五七年,陈旧村同时收到了两份聘书,除了江苏省国画院(筹备处)画师聘书之外,还收到了因顾坤伯先生推荐陈旧村入职中央美术学院(微博)华东分院(今中国美术学院)的任职聘书。最后考虑再三,从创作的角度和客观原因,国画院作为专业机构,创作的时间和条件更好一些,他选择了江苏省国画院画师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