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余伟新 编辑/吴少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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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伟新，山东省青岛市人，1970年出生，1996年从事中国古代家具的收藏活动，同时成立韵生堂家具厂，从事古代家具的仿制工作。2014年至今担任青岛市古家具文化研究会副会长。2008年起，余伟新开始对收藏的古代家具进行归类整理。2015年，精选不同时期的方桌实物，编纂《方桌雅赏》一书，研究其产生和发展过程，把民俗性和文化性结合起来，将方桌上的古老文化符号融入到现代生活中。

余伟新

　　中国古典家具璨如烟海，只历史过于短暂，绚烂终归平静。好在余韵绝不算昙花一现，对笔者一般的同仁而言，其后若续若断的芬芳，已入永恒境界。

　　今人藏古，不过穿越时界探及前朝，但凡有史可考，自能从中领略文脉遗存之芳华。每件明式方桌带来的，是古人于微末拓写的时代缩影，是今人对盛世之朝的神往崇拜。面对无数经典的错失与历史血脉的毁劫，自感前尘无踪，咀嚼史料，章章干涩，久久回味不来。

　　于笔者而言，方桌自有本心，一路走来，谁又能说清是主人选择了方桌，亦或方桌选择了主人？便如伴君同行，各有喜爱，相遇则心动如酥，唯愿懂得领悟，自中必能获得物质细节的长远感动。

　　晚明 黄花梨有束腰霸王枨马蹄足方桌（图1）

图1 晚明 黄花梨有束腰霸王枨马蹄足方桌

　　此桌收录于伍嘉恩女士《明式家具二十年经眼录》一书中，可谓流传有序。方桌为晚明时期作品，桌面攒边框，打槽平镶二板，拼接的面心木纹皆对称，边抹、抹头皆见明榫。当时大型硬木材料还略可寻觅，即便如此，为了制作一张正常规格的家具而选择时逾几百年才可成材的野生黄花梨木，也是极尽奢侈之举。常见方桌同式多以三拼板为主，二拼板更加珍贵，如此精艺作品流传至今，实属难能可贵。

　　桌板下制三穿带一根横做托承，抹边冰盘沿内缩成洼，毫无拖沓，底锼一平直窄线，下接内陷束腰，与铲阳线牙条一木连做，结实敦厚。为避免生硬死角，牙板转做圆弧，流畅纳入腿足，形成连贯灯草线纹路，衬托整体桌形纤而不娇，劲而不莽。

图1-1 霸王枨饱满婉转，圆材，与方材腿足呼应。

　　此桌另一点睛之笔则属霸王枨（图1-1）。其式饱满婉转，为圆材，与方材腿足呼应，正应古人“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之观点。霸王枨上支桌板，下撑腿柱，使整体桌形更为坚实稳重。同时，霸王枨有扩充空间进深、延展视觉广度之效用，保证了桌下空间，使人坐之舒适，又与一落至底的弧形牙腿形成蜿蜒曲度，让桌体看来上敛下舒，内外有度，是为中国古家具制造黄金时代之传世佳品。桌腿小马蹄足内翻，因时代久远，略有残缺痕迹，但不影响方桌整体端妍，只令其更具深蕴。

　　明 槐木花草纹一腿三牙霸王枨方桌（图2）

图2 明 槐木花草纹一腿三牙霸王枨方桌

　　此桌乃明代作品，因年代久远，老漆风化后纹理毕现，木色清旷浓古，凡俗之气荡然。宽肥抹边雄浑大气，大喷面冰盘沿打洼，为增厚度另贴木板，锼以层次细线，刀法老辣。桌底井字穿带一丝不苟，于桌沿四面露榫头，自信通达。一腿三牙作饰，仿佛深远出檐，盛气斗拱，形为壸门式演变，其上覆延绵蔓草，缀花叶妖娆，寓意万世万代，长久吉祥。远观，方桌于花团锦簇间，借力方形霸王枨上托，顿挫之势坦荡可见。四腿直插落地，形制独特无双，非圆非方，似叶形，乃水滴状，内向剔尖，外向锼芝麻梗，饱满粗壮。

图2-1 牙板处增饰大手笔花样，雕琢抢眼，却不失文韵。

　　有别于一腿三牙罗锅枨的常规做法，该桌替以霸王枨，且于牙板处增饰大手笔花样（图2-1）。但整体形制开朗肆意，三分匠气之余，实显七分主人情趣，创意鲜明，是该式家具程式化之前的个性作品。然而，方桌并非只攻于雕技，牙角于四腿上端内收跃起，恰好腾出足够空间容纳枨。其比例设计、卯榫工艺，若非大匠，实在难为。

　　方桌风格写意如山水墨青，隽秀妍丽，却又琤然淡定。通体虽雕琢抢眼，却妙在道法自然，不失文韵。

　　明 黄花梨开光牙板方桌（图3）

图3 明 黄花梨开光牙板方桌

　　此桌桌体光素，面板三拼，如此大料接合，若非千年古材实不能为，从而令木之风华由纹色攒尽，可见匠人之苦心孤诣。

　　桌面略有外喷，四角圆润古醇，冰盘沿下锼平齐阳线，刀法利落，破竹之势强劲。桌腿浑方坚实，似峥嵘亭柱之岌岌威仪。四柱面下陷打洼，并于四棱剔以委角，如古枝劲桠之嶙峋。腿间嵌横楣牙板，紧贴抹边，无束腰过渡，该式样为罗锅枨中段设矮老的演化，亦有增加接触面、加固桌体之功能。

　　牙头内削小委角，牙条板面格纹开光，大小洞孔间隔交替，去滞崇古，有序有致。另在镂空边缘铲交圈阳边，毫厘之内仍有打洼，所谓阳线起阴雕，几近鬼斧神工之技艺。内配黄花梨方形霸王枨，由开光处若隐若现，平添娟秀之美，其边线依旧带委角，此连番之举甚有匠人卖弄之嫌，却毫无浮夸之气，只觉气贯神通，别有洞天之意。

　　越过桌面油亮包浆，俯身向鲜少露面的桌底看去，斑驳灰白、布残粉飞，不见丝毫美丽。然而，于桌面以下施以披麻挂灰工艺却绝非此桌特例。古之匠人为防桌体受潮，以麻布、角灰层层覆之，再涂以漆料，步骤之繁杂琐碎，令当今科技水平下的手工匠者都觉惭愧。

　　明 黄花梨霸王枨展腿方桌（图4）

图4 明 黄花梨霸王枨展腿方桌（一对）

　　此桌乃明代作品，传世已四百余年，又兼一物两用，实在称得上是惊世之作。

　　方桌上半部做炕桌式，牙板壸门样，边缘起线，曲折柔缓，与牙条一木连做，手笔大气，不逐声色，同腿部曲线完美相交，弧度自然，精准45度卯榫，刀法利落。足底成矮扁如意，上浮雕卷钩纹线，生动活泼。其下圆腿挺拔直落，侧嵌霸王枨体，呈指甲圆状，衔接自然，又与圆腿曲线映衬得当。整体曲直相承，不但稳固制式，更蕴含哲理，于柔和中暗含骨力，让力与美完美结合。

　　至于此，此对方桌之美已是无以复加，然古之先贤的大智慧又何止于此？最令人瞠目之处还在于桌体竟能拆装自便、自由组合，毫无累赘之感。

　　外观炕桌稳定牢固，上下部件严丝合缝，然各种精巧却暗藏于面板之下，翻之一瞥，叹为观止——霸王枨与桌腿以卯榫相接，又各自独立，拆卸灵活，枨顶还特设横枨与桌腿相连，以增牢固。圆腿顶端做长卯，炕桌腿内做深榫，长卯深榫凹凸镶嵌，达到最佳效果。

　　同时，枨用勾挂榫连于穿带，撑于腿面之间，所有端口连接皆为活动卯榫，既要位置精准，又要深浅适度（太深不易拆卸，太浅影响稳固），丝毫误差，互不相属。如此精绝，纵今人已掌握精密器具，制作起来尚属不易，遑论古人全凭手工？可见，器物制作，不光依靠高深技巧，更是纯正心意。

　　来源：《古典工艺家具》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