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劳大帅  编辑/陈盛娥

　　人物名片：

　　高阳，古家具玩家、修复师。

高阳

　　高阳喜欢上老家具，也是在经历过一个阶段后才开始的。这个过程里，高阳还痴迷过瓷器及彩陶。“那个时期喜欢的东西很多很杂，但不懂，只是看好不好看，具体背后的历史及相关知识根本也不了解。”

　　专注漆木家具收藏

　　高阳小时候常跟着父亲去逛旧货市场。那时候北京的旧货市场还在宣武门的国华商场，不知何时起，每逢周末，商场后面便支起一个个兜售老物件的地摊来，这里——便是潘家园的前身，中间还一度迁往白桥，后来，才搬到现在的潘家园。

　　而第一次买老家具，是凭眼缘相中了一张八仙桌、两把圈椅以及一个联三橱。后来，圈椅和联三橱没留，一百多块钱卖掉了，只留了那张八仙桌，一直给父亲用着。多年之后，高阳才知道，那桌子是黄花梨的。

　　“那时候不懂，什么都看，属于启蒙阶段。我父亲也没钱，更舍不得花，只是买点便宜的小破烂，买回来后老爷子自己修，他愿意动手去干，也没什么好的，所以最后也没留下几件，换房搬家差不多都扔掉了。”高阳回忆道。

　　高阳只买过两件黄花梨的东西，另一件也是张八仙桌，不过一直搁在仓库里，没用过。除此，他收藏的家具都是漆木家具，“硬木家具我不是不喜欢，是因为早期见不到，信息不对等，好东西都在那些大古董商手里。后来价格高了，也买不起了。”

17世纪 槐木黑漆官帽椅（宽59厘米、深45厘米、高100厘米）此椅在古代也被称为“方椅”。

　　漆木家具也经常被叫做柴木家具。但是柴木的叫法现在颇有非议，一些学者和藏家认为它有歧视成分，更愿意接受漆木的叫法。但对高阳来说，怎么叫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器物本身。

　　最着迷的时候，高阳还跟着铲地皮的（底层的古董商）去山西下乡转。但跟他预想的不太一样，反而没有太大收获。

　　“到了当地串村子反而是看不到的，去看的（地方）也只是当地的集散地。在这些集散地里做生意的，要么是亲戚，要么是以村为单位，他们都有各自的渠道，真要挨家挨户去看，也看不过来。”

　　90年代，真正懂家具的人不多，就造成一个现象：断代的概念比较模糊，买家具的人普遍挑的是材料、完整度、做工和价格。不过，走一趟也不能说全没好处，好处就是能看到一些刚收上来的东西，得一个先手。

　　那时候老家具的价格还没涨起来，几千块钱就已经能买到很好的东西，如果上万，那就是绝对的尖儿货。高阳完成原始积累后，2001年起就慢慢不再买东西了，一下就断了八年。

　　“这八年恰恰是一个收藏的黄金期。人们的步子慢了，变冷静了，开始对藏品进行深入研究，藏家变得挑剔后，一线的供货商也开始挑着买货，整个链条成熟了许多，贵精不贵多俨然已经成为收藏的主流趋势。”高阳感叹道。

　　玫瑰椅是重点收藏类别

　　高阳特别喜欢玫瑰椅。玫瑰椅作为明式家具里一种经典坐具，简约、灵秀、文气。他的工作室里，摆了几把玫瑰椅，就作日常用。这些玫瑰椅，形制都不同。“老家具也并不都适合我的空间，有些椅子太繁复，摆起来就堵得慌。玫瑰椅很简约，用起来很灵活，很随意，几乎不挑位置。”

　　和别的藏家不同，人家更愿意成对儿成堂地收，高阳却更喜欢单只地收。这样做，为的是在追求视觉变化之余，也尽量满足建立标本的需要。“我又不是生意人，我只是喜欢而已，所以不必要非得成双收。”

　　高阳有一把苏作的玫瑰椅——苏作是历史上的一个家具流派，以精工细作闻名。这把椅子很有味道，原先上面髹了一层黑漆，不过现在已经基本脱落，只在局部还残留着一些痕迹。从正面看过去，椅身仿佛覆盖着一层莹亮的薄膜。这层薄膜的行业名词，南方人叫“皮壳”，北方人叫“包浆”，是家具使用久了自然生成的一层保护膜。皮壳或包浆的状态，也往往是行家用来衡量老家具的一个重要审美指标。

高阳做了几件小型的家具展览馆，满足建立标本的需要。

　　“收这把椅子的时候，还真费了点周折。当时卖我椅子的人是拿这把椅子当样品，在工厂生产。我问他卖不卖，他说不卖，我磨了很久，还是不卖，过了一年，又问，他依旧不答应。待年底的时候我说这样吧，我买你一新的，捎带着这把旧的，一新一旧，凑一对儿也挺好看的，一块儿卖我吧。我知道单买旧的他肯定还是不卖。这么着，才买到手，”高阳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接着说，“那把新的比老的贵了一倍。”

　　高阳的展厅里，还摆着另外一只玫瑰椅，榆木髹红漆，漆虽然已斑驳但肌理更加诱人，这是件明代，经典晋南风格的椅子，低靠背、高扶手、大开光加强了通透感，虽然坐面儿的藤屉已缺失，扶手内牙有残，反而显得更加空灵，让它看上去别具一格。

　　“这把椅子就是缘分的问题了。”高阳另指着一把罕见而特殊的椅子说。之所以罕见而特殊，是因为常规的玫瑰椅，普遍很小巧，而这把椅子虽然从造型上看与玫瑰椅无异，体量却分明大了许多，横向尺寸甚至比圈椅和官帽椅还要大得多，俗称为禅椅。

高阳的工作室里，摆了几把玫瑰椅，就作日常用。

　　“有的人也管它叫宝座，其实叫什么不重要，总之它应该是件孤品，反正之前我是没见过。很简洁的玫瑰椅的造型，靠背很矮，进深也很舒服，接近于宋式椅子的造型，很有可能是寺庙里修禅用的，从造型和结构上看很可能出自河南的某个大寺庙。”

　　“其实，收它的八年前就在卖主儿那儿见到过，当时要价很高，估计都嫌贵，没人买，8年后，很偶然的机会去那人家里看，一看还在那呢，然后我就问了问价，结果还是那个价，这回没犹豫立马就要了，”末了，高阳强调一句，“你说这八年里能没人看吗？肯定有——等我呢！”

　　藏而则修

　　2014年，高阳又慢慢开始收老家具。还在通州的工作室里，辟出几间屋子，简单装修一番，挑了些喜欢的家具摆进去，做了几间小型的家具展览馆。

　　有了工作室之后，高阳开始自己动手修家具。老家具年代久远，有缺有残再正常不过，他收的东西又多，着实不少“缺胳膊少腿的”。刚开始，他也找工厂修，但特别费劲，因为达不到他的要求，以致于一遍遍返工，他还得一趟趟跑工厂，设计、画图，跟工人一遍遍讲修复方案。

晋南地区榆木黑漆南官帽椅

　　“修理厂做的是生意，赢利是第一目的，能简化就简化，少干一点是一点，少干一天就多挣一天的钱，工人干活也习惯了不动脑子。”对此，高阳表示遗憾。

　　比如前些天他自己修复一只玫瑰椅，表面看没有太多可修的地方，只需紧一紧，加固一下，配两个牙子即可。但拆开后问题就来了，这件东西不知之前谁修过，槽儿是歪的，榫儿是折的，只是用胶粘上了，如果正儿八经修复就得重新接榫儿，恢复初始的开槽，像这种情况，拿到工厂很可能就用胶给粘上用气钉一钉，或者，本来该接5厘米的榫儿，但只接2厘米，表面也看不出来，但时间长了会松动。还有，他很反感图省事往部件上涂502胶水，他曾问修理厂的工人：502能管多久？工人说：那就不归我管了，502省事，老板让用我就用。

　　自己修家具，起码不用再为这些事情闹心。不过，从选料、设计、加固、打磨到最终做旧，每一道工序就得他自己亲力亲为层层把关了。

　　有一回，他跟一位古董商聊天，古董商听说家具都是他自己动手修，很惊讶：那你不是把工人的活儿抢了？

　　“其实真不是，修复没那么简单。”修家具和做家具是两回事。做家具是上帝视角，从零开始，而修复家具则有所框定，侧重还原，也就是，必须把原物件作为参照，像“恢复出厂设置”一样。

　　“现在的工具比古代的都好，助手加工好的很多部件，笔管条直，我就再处理一遍，他说这你这太粗糙，不光滑不直啊，我说，你看原来的光滑吗？直吗？”

晋南地区榆木髹红漆玫瑰椅

　　高阳还设计、绘图并雕刻。绘图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我以前考学的时候，不管是考工艺美术高中，还是考工艺美院，图案都是最高分，这方面我有一点天赋。”说完高阳哈哈一笑。

　　“我曾选修过雕塑，还是雕塑大师钱绍武先生教的。虽然学过，但毕竟缺少木刻雕花的经验，但没经验也有没经验的好处。每一个朝代、每一个地区、每一位工匠的雕刻手法、审美习惯都不一样，当你非常熟练了以后就形成了自己的定式，说实话，对你修复家具是有负作用的——不是说你熟悉的那种手法就一定适合于你修复的那件东西。”

　　“其实，修复这件事，技术上并不难，多数厂家都能做到。但，还原它的精气神，行话说的气息，就很难了，需要狠下功夫才行。”

　　来源：《古典工艺家具》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