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伟光:东方文化暗示性&当代艺术语言思维同性

2016年12月02日11:42   新浪收藏   微博收藏本文     

  原标题:《东方文化的暗示性与当代艺术语言的思维同性》

  作者:宋伟光(《雕塑》杂志执行主编、美术评论家)

  对于东西方文化思维同性的思考,近来有点滴体会,理成文字以期抛砖引玉之效。

  一提到传统艺术就意味着那是过去的艺术,一谈到当代艺术便认为是当下人之所思,然而若能透过表象从形而上的思维上审视的话,便会看清两者之间在一定程度上呈现出的思维同性。

  笔者在一篇文章中指出,东方文化的静观和艺术上的意在言外,与当代艺术的象征性和暗示性是契合的。那么什么是暗示性呢?即用含蓄的语言或象征性的动作来传达心内的意图,这样能使得艺术感受更具有耐人寻味或深层体悟的功效。

  先从传统艺术上谈起。

  明代女诗人冯小青好与影语,是一位窥影自恋者。她在诗中写道:“瘦影自临秋江照,卿须怜我我怜卿。”此句意为孱弱的身影像魂一样移临秋江之水,对影垂怜影亦恋我。这种孤绝的心境通过“恋影”暗示出了深内的苦恼和痛楚。再如,被明代人视为高雅之举的“听香”也甚具言外之妙,贾唯孝在《登螺峰四顾亭》诗中说:“雨过树头云气湿,风来花底鸟声香。”在诗人心里鸟鸣的美声似乎释放出的是一种香气。还有文学家张羽为凉亭取名“听香亭”,诗曰:“人皆待三嗅,余独爱以耳”。本来香气是属于嗅觉范围的一种知觉,但人的超常感觉会导致人的感觉器官之间的功能互换,以引发更深层的精神领悟,钱钟书将此称作“通感”。清代画家张问陶有一幅扇面,上绘两位卖花老翁,一立一坐似在偷闲之暇相向而语,其上题诗一首:“早听时务夜听香,镇日茶瓜习送迎。洗耳已无请涧水,到门恰喜卖花声”。仅就画面上的视觉语言而言,并没有与画上所题紧密关联,但却切中了由“花”而引出的“香”字来。其中这“听香”一词,道出了这么一个有趣的体悟即:画面之花,无法闻到,但其生动欲出,其香似乎不用嗅,却可听到。而这个“香”却是从“到门恰喜卖花声”的声中听到的。这是“题外补充”,暗示出画外之音。

  “听香”感觉互用,是出神入化的最高境界;也是最能暗示出个中滋味的艺术手法。西人莎士比亚的诗作《暴风雨》也有同感,他的诗句“仰鼻嗅音乐”便是。由此也可联系到宋人之画题,“踏花归去马蹄香”,在此,这个“香”字虽然不属于通感范围,但也是一种借代或暗示式的修辞方式,意指更深一层的审美体验。这种方式在佛教之语言中更显出其暗示性精神价值,出自佛典之“水中月,镜中花”是指喻幻象与实在之间虚无与存在之关系,一方面月亮的映像暗示着精神境界的神秘,有一种难以接近的真实;一方面又指代着凡尘的虚幻瞬间,体现出精神境界的超然与不可及。这种禅的沉静与机智表现在禅语的暗示性问答之中更能发人深省,如有人问大龙智洪禅师:“什么是微妙的禅”?智洪禅师答曰:“风送水声来枕畔,月移山影到窗前”。禅师未作正面回答,而是用“风”“水”“枕”“月”“山”“窗”来暗示禅对于时空在我的静虑定慧,和与生命的气息互溶的自然。再举一例,禅僧求教于赵州高僧,问怎样才能开悟,赵州匆忙立身说:“对不起,我有内急(小便)”,这也不是正面回答的一种暗示,意为,我虽是高僧,可便溺之事还得自己去,无法使人代替,何况参禅悟道呢?这使我联想到马格里特绘画的形意相悖(见马格里特的作品《形象的叛逆》)这幅画上画着一只烟斗,但却在画上写道:“这不是一只烟斗”,仅从这一点上看这不正是禅之所答非所问吗?这就是说,表达事物的语言与事物之间有一定的难以契合的地方,不要一条路走到黑地钻牛角尖,最好是以“醉眼问花”式的角度来体悟。

  再如,“以手指月,指非是月”这种禅悟意在直接指向目的,而不眷顾过程或形式,所谓“得月忘指”“得意离言”,这很具当代性的思维特征。禅宗之《洞山五位显诀》是关于参悟把握本体与现象之关系与规律的心得与方法,曹山释曰:“正位却偏,是圆两意,偏位虽偏,亦圆两意。缘中辨得,是有语中无语。或有正位中来者,是无语中有语。或有偏位中来者,是有语中无语。或有相兼带来者,这里不说有语无语,这里只须正面而去,这里不得不圆转,事须圆转。”其中之“正中偏”“偏中正”“正中来”“偏中至”“兼中到”正可用于艺术法则。

  再来谈一下艺术中的当代性。

  古典型的或者所谓写实性的艺术,其形式与内容是有机适度的统一,你只要了解一下背景便可知晓其意义。当代艺术则不同,它有一种符号象征暗示意;有一种来自作者自身的观念表达;有一种多意体会的模糊特性。是一种需要以阐释者的态度来决定的艺术,试以诗歌为例。

  北岛的“冷抒情”之诗有一名句“那从蝇眼中分裂的世界”。由此联想到《诗经》之“营营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无信谗言”。诗中指喻苍蝇是一种善于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小人,这与北岛的诗有些相类之处,都是指造成价值崩溃、扭曲和异化,具有暗示性的隐喻意象。

  再如,美国诗人艾略特在《荒原》中说:“世界坍塌的时候,不是轰的一声,而是嘘的一声”。这个“嘘”字带有一种惊讶、一种对突变的无奈和对人生变幻无常的感叹;这个“嘘”字更多的是对心理的描述,而非所谓坍塌之时的外部声响,因为艾略特本人当然没有经过“世界坍塌”。顺着这条思路若读一下《诗经·郑风》“麦秀歌”,则又见另一种表现荒凄家园的手法。其诗曰:“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意为:淇河两岸麦已秀耸,早秋禾黍油绿正旺,那顽滑的小孩子呀,为何不友好瞎淘气?这首诗若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是描绘了一幅田园图画,但若了解其背景,才知道这首诗要表达的意思与诗的表象所呈现的景像极大地相背。这首诗原来是商代的箕子朝周路过殷的首都朝歌时,见宫室毁坏荒残,遍地野生麦黍,心甚伤绝,所作的悲歌。当知道了萁子这首诗的写作原来是如此的背景,使人顿会感到本来看做是田园之美的景致,原来是一种对于亡国惨状的悲悯。这个案例可以提醒我们对“文本”应进行深层解读,《中国文艺词典》称《麦秀歌》“文词非常悲美可爱,含义最深,为后世寓意诗的发端。”寓意即带有暗示性,带有象征意味,从这一点看,越是古老的东西越与当代的思维契合。

  现在再来涉及一下现当代艺术。

  “表现主义”,也即艺术对内在情感的表现甚于描绘外在的面貌,如法国表现主义画家路珂的《基督头像》,这种一反人们印象中的基督形象,旨在表明对基督遭受的痛苦之深层的关注。在绘画技术上,路珂用很薄的但强烈的色彩,以及富有伤痕般的凝重线条,来唤起这种情感,在此,色彩与线条有一种暗示心理的作用。而康定斯基则力主在绘画中排除具象的干扰,他认为,一幅画应当是“某种内在情感精确的复制品”。1908年创作的《蓝山》,表现了马背上的人物穿过一片绚烂的梦幻般的景色,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对纯粹的视觉形式的欣赏。这种表现性的色彩,增强了他之后的那种脱离与题材内容的联系之纯形式的表现潜力,这种重内心世界的表现,是一种人类的原始情感复苏,从形而上看古今相通。

  再如,超现实主义,这是一种反逻辑、表现梦幻与心理的艺术主张。它追求无意识,认为较之有意识的思维,无意识思维是更高的现实。这一点是人类原始的思维特征,由于原始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尚处于萌芽状态,所以,他们自然地运用感觉,而不是推理;是直觉而不是逻辑。当代艺术的内因中有一种追求朴拙、率真与野性的精神正是这种本能的反映,这也是中外民间艺术中的质朴、坦率和简洁的造型,为什么会屡屡引起当代艺术家青睐的原因之所在。因为这之间兴味相投、意趣联类。我们若从人类上古时期的雕刻、岩画以及手工艺制品或者还有歌谣等非物质文化形态当中观察,更可以直观地与当代艺术的形式法则产生对接,(如西方原始工艺美术、原始彩陶艺术、三星堆、布朗库西等等)真正可以体会到越是原始的,便越具有当代感这种审美特性。传统艺术不属于过去,当代艺术也非今天独有。

  本文谈得比较散,目的是减弱一下理论文章所谓的严谨。说到此,可能会有人指出,古与今,传统与当代的文化是两种不同历史、社会的产物,是分属两种不同的类型,怎么可以混而谈之?是的,这当然是两种不同的文化类型,但这不是笔者想要重复的问题。本文是要谈论,思维原理在根本上具有相通性质的一面,以此希冀找到继古开今或建构评价体系的线索。通过联类、比较,笔者发现抓住了暗示与借代律,便几乎捕捉到了当代艺术的本质。而中国古代的美学方法论对当代艺术而言有着永不枯竭的源泉,这一点我们应深信不疑,正所谓“开千枝花,一本所系”(语出袁枚的《续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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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宋伟光东方文化当代艺术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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