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彪先生论书话语辑录(2)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12月14日 15:31 新浪收藏 微博

  当代书家应该有自己的使命,不能留下时代空白。一味抄袭古人,怎么链接中国书法史?怎么给后人留下一点我们这个时代的印记?所以笔墨当随时代是必须的!必须写出我们这个时代的风格和特征来。这就是我们要找寻、要创造的东西。临摹古人,写的和古人一模一样,我并不反对,但这不是终极目标,那只是手段。我们学习书法,不把古人的东西领悟透,凭空去创造,也不可能。只有领会古法,融通古法,才有可能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个切入点。只有善于嫁接,敢于整合,才能创造出一个新的天地,创作出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书法。

  关于书法作品的形式构成

  我确实想在形式构成上面有所发现和创新,有别于他人和古人,有我们这个时代的新的一种样式。因为古代书法,实际上是以实用为主。虽说历代流传下来的碑帖都是精品、经典,但古人在书写时,根本没有创作的意识,他们当时都是写文稿、写诗稿、写奏折、写告示、写碑文,实用是第一功能,是让别人识文断字的,其次才会有审美这个剩余价值,那是附加值。

  古代的许多作品就是约定俗成的一个书写方式、规格。写诗是一个格式,写信是一个格式,写奏折是一个格式,写碑文是一个格式,那是长期以来约定俗成的。如果写乱了,人家就会说怎么连一个基本的格式都不对,他就懒得承受这个讥讽和嘲笑。但是在当代,用毛笔写字实用价值不大,主要是审美价值,书法已成为一个纯粹的艺术品类。所以我们每个人拿毛笔写字就是当作品去创作。它要挂在墙上,要挂在展厅里,要被收藏、被审美。古代书法和现代书法的性质都变了,功能都变了,所以现代书家必须讲究形式,改变单一的古旧的形式。并不是说旧形式不好,但是它单一。如果整个展厅里二百、五百件作品都一个模式,那会很乏味!何况我们当代搞书法,又搞比赛,又搞评奖,竞争很激烈,如果作品样式弄的都一样,那么评委面对几万件作品时,看都看烦了。坦率地说,古旧形式的书法作品在一定条件下是没有竞争力的。于是,当代书家才想方设法把古人的那些不经意间的东西进行放大,并充分运用,合理的整合。所以仿古、做旧、拼贴、划线、打格等各种手段都出现了,所以现在书法作品的形式就比较丰富。

  但是,不管你怎么落款,怎么变色,怎么留空,都要合情合理,这是我的一个原则。不要不入情理,搞形式主义。我举一个例子,大家都看到过我写的大幅草书,我经常在作品里面用朱液落小款,在作品的某一个部位,把整个作品的正文、款文用朱液楷书全部写出来。这是我的一种做法,当然现在已经很普及了。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初衷是什么?我曾经想过,历史上,草书没有盛世。秦代是篆书,汉代是隶书,“二王”时代是行草,唐代是楷书,什么时候是草书盛世呢?没有!当然,唐代有张旭、怀素,宋代有黄庭坚,后来还有文征明、祝枝山、徐渭、王铎等,但是,他们就是在那个时代很突出的一个书家而已。草书没有出现过一个大面积地占据整个时代的高标现象。为什么会没有?最重要的原因,草书是一个副体,而古代书法又是以实用为主,草书这个副体不易辨识,一般人认不得,它就担当不起这种全面交流沟通的任务。草书是高端文人间的一种书法交流,他们用来竞技,用来显示自己的书写能力。现在,书法成了一门艺术,草书又是五体之一。草书的“专有符号”和不同书家书写状态的不同,使得草书不被一般人所识,普通老百姓更接受不了。怎么办?难道我们就永远甘于曲高和寡?不行,草书必须让更多的人接受。我的动机就在于此,我想到了用楷书落款,为草书作品写楷书释文。中国人书法审美有一个习惯,要认字,看你写什么内容。所以我们不能跟欣赏者对着干,不能要求人们只看线条、不读文字,不能强求人家这样,拒人以千里之外。所以就要想办法引导欣赏者。当欣赏者看一幅草书作品时,整体的气格吸引了他,可进一步的欣赏却有困难了,怎么办?他认不出这个字怎么办?好,我来告诉他。作品里作注的小楷字可以让他对照着草书看。于是,他在这个作品前停留的时间就会长了。欣赏者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照,哦,这个字原来是继承的“继”字,这个是琼浆的“琼”字,这样,他就获得了双重审美。欣赏者在不断的对照中积累了识草的经验,这就起到了普及草书的作用,这就对中国草书将来在某个阶段成为带有垄断性、引领性的书体带来了一点希望。这是我的动机。后来,我又发现了多种好处。

  好处之二是什么?我们现在的作品巨大,但是我们的印章不可能太大,我们不可能刻太大的印章,印泥盒也没这么大,携带也不方便。但是,中国书法传统的黑、白、红三色,也不能比例失调,八尺丈二的作品还盖这么小的印就不行了,红色少了。所以用朱液行款这种方式来协调书法的黑、白、红三色。不管是方块的、长条的、横条的,有这么一块红色的面积,相当于钤上一个大印章,这个黑、白、红就和谐统一了。

  第三个好处在于平衡局面。丈二八尺的大作品在桌子上写不了,书案的面积有限,手臂的长度有限,写起来不方便。有的人习惯写完了一个字两个字让人家抻纸,这样写大草把握不了全局。所以我写大字、大幅都在地上写。可是,我写字不主张打格、折纸,我认为现在不是实用书法了,不是写碑文,不需要抄得整整齐齐,我们要自然地书写,尤其是草书。那么,提着这么大的笔,踩在这么大的纸上躬身书写,就不可能把这张字排布得非常和谐、合适。有可能你写的时候一气呵成,挥洒几分钟就完了,但挂在墙上看整体,就感觉到哪个地方空了,哪个地方歪了,不和谐。怎么办?就用朱液楷款来弥补、填充、平衡。

  我还会在左、右、上、下、中不同的位置落款,这样,形式变化就无穷无尽了。这就是第四个好处,变化无穷。这一种方式,可以衍生出许许多多的形式。而这个形式入情入理,我能自圆其说,有动机,也有效果,所以才能被人家接受,被广泛地接受。

  第五个好处是还能让观众欣赏到草书之外的另一种书体,在一件作品当中能表现出作者不同的书写才能。我基本上是用楷书,用非常自由的楷书,既让大家认识,又不那么刻板。

  一种形式的发现,引来了多个好处,这对于我们书法作品的形式构成出现多种可能,也许会有一定的启发作用。我对这种方式还归纳了几句话,叫做草字楷款,大字小款,黑字红款,纵字横款。你想想,有了这样的举一反三,书法创作还怕单调吗?你搞个展,百十幅作品,还担心雷同吗?

  关于理性和感性

  书籍是把双刃剑,有时读书读得越多,清规戒律就越多,坦率地讲,清规戒律越多,左也不敢,右也不敢,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容易被很多理性的东西约束,尤其是艺术。艺术家的创作,想象力、联想力是最关键的,并不是说你有多少技法、有多少理论的指导和支撑,就可能有多少灵感。灵感很重要,想象力很重要,自由很重要。所以我只能说一定要多读书,读书读得多不是个坏事,但是千万要警惕它带来的负面作用,要预防。要给自己留下储存真实情感的空间和自由想象的余地,要经常温习儿时的往事,要观察民间那些似乎不合规矩的东西,它会为你的艺术创造提供鲜活的资料。当然,我没有资格说这个东西,我这个人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被谁规范过,没有被哪所学校规范过。我是自己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的。

  我说过一句话,叫做草书的创作要在理性调控下感性书写。我觉得这似乎带有一种辩证思维的哲学意味。搞书法,尤其是写草书,不能一味地纵逸,不控制,想到哪写到哪,淋漓尽致,不是这样,不控制不行。没有一定的理性控制,喝醉酒就写得最好,不是的。要有高度的理性控制,但一定要感性书写,这是完整的一句话。

  关于字古式新

  不管现在怎么追求时代感、时代特征,创造新形式,变换新花样,前提依然是在字内靠近古人,每一个字,每一个点画,每一根线条,借鉴古人越多越好。字外一定要去寻找、打造带有时代气息的东西。我的字,今年比去年,明年比今年,肯定是会越来越亲近古人。为什么呢?仅就字而言,古人肯定比今人写得好。点画、线条、结体、气息,古人肯定比今人更有内涵,技法更娴熟。因为古人一发蒙就拿毛笔,一直拿到他生命的终结,那是一辈子。童子功加上毕生穷修之功,我们现代任何人都比不了,所以古人的字肯定比我们写得好,他们的技法肯定比我们更娴熟。加上古人不像现在的人浮躁,现代人不能像古人那么安静。今人写得燥,写得快,写得忽略不计,有个大概就行。古人是深抠细究,特别到位,毛笔在手里非常娴熟,这个事实一定要承认,这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字一定要向古人学习,越接近越好,越接近我们的东西就越耐看,越有内涵。但是,追求外在形式,打造整体形象,是今人要做的事。因为古代书法以实用为主,他们没有这样做,也不需要这样做。我认为这是古人在书法发展上留给我们仅有的空间,就是要研究作品的一个总体形象。我为什么最近一直在做“穿盛装,住别墅”这样的事情?就是因为我发现古人留给我们的书法发展的空间和余地就在于此。

  古代书法,字体完备,风格流派多样,都做到了极致。我们这个时代书法要发展,往哪儿发展?所以,古人留给我们这么一个书法发展的余地,我们就要把它做好。哪怕在历代一座一座的书法高峰旁边,垒积起一个土包,一个山头,即便我们不能与前贤比肩,那也是我们这个时代书法艺术的一个标志,是我们对书法史的一个贡献!

  我提出过当代书法的尚“式”之风,这是我们这代人可能有所创造的一个方面。后人看我们这个时代的书法就是形式感强。但是我刚才说过,所有的形式创新和发明,都应该建立在合情合理之上。有些作者没有做到合情合理,盲目地搞形式。不择手段,越花哨越变化越复杂越好,这都不对。这些人对色彩、材料,对古和新的关系缺乏很好的思考和研究。有些作品形式是不可以用的,或者是比较忌讳的。比如说写大草、狂草,怎么能人为地将一张完整的大草作品割裂成几块来拼接呢?他们认为原来在一张纸上书写显得单调,就切成几块然后写狂草。一幅狂草,断成几段,气息也连续中断,这不是自己害自己嘛!这显然不合适。再一个,写小楷怎么能写在八尺长纸上?一行小楷写出好几米来,写起来自己都难受,别人也望而生畏。所以,什么书体适合什么形式和尺幅,这都是要琢磨的。

  再举个例子,面对手札、册页这种尺幅相同的书法载体,有人感觉书写起来每一页都一样,觉得不好玩,太单调了,就搞形式。这一页写得高一点,下面留个空,那一页上面留个空,再翻过去一页,左边不写,等等。这种形式有什么道理?为什么留空?为什么高低有别?没有道理。一篇长文,它里面有自然段,有开头结尾,你为什么这边写的高,那边写的低?没有道理。但是不是写这种长文、写册页就没有形式可言了?有,你找规律,找情理。什么是情理呢?比如文章有自然段,一段写完了,下面就不写了,这就留空了,透气了。比如说在文章里面,写到了一个你的长辈,或一个伟人,古代文人出于对他的一种尊敬,会另起一行,把这个名字高高地写在行首,这就是合情合理的形式的参考元素。但是很多人根本不讲这个,觉得这个地方要透气了,就另起一行,擅自分割自然段。他不理解古人的书写格式,所以他没有好的规矩,没有好的习惯。每一个错落,每一个空格,都要说出道理来,所谓的入情入理就是这个意思。再一个,写正文和款字,写自己对正文的一些想法,就可以变化。正文可以写大一点,款字可以写小一点;正文可以写行书,款字可以写楷书;正文可以往上提,款字可以往下落。这个就有道理。因为正文和款字是两部分,就可以变化,可以隔开,可以变色,这个就有道理。

  古代没有展览,就不会有什么主题性创作,所以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当代书法家需要去做的。当代书法作品示人的最重要的一个方式就是展览,而且展览已经成为各级政府、各种社团广泛运用的一个方式。大的节日,大的聚会,常常用书法展览这种形式来烘托气氛。书法家在主题创作上做文章,这也是一个必然。如果总是老一套,把一些作品挂一圈密密麻麻的,那就没意思了。

  古代书法和现代书法不同了,如果我们还守旧,依然按照古人的方式方法去做现代的书法学习和创作,显然是不够了。丈二的字幅,古人没写过,他有什么方法教给你?所以,不要迷信,不能盲从,不要一说到古人就要顶礼膜拜,稍微改变一点就是不尊重他了,不敬畏他了。其实任何事物都是发展的。几千年前的古人就比你聪明得多?古人搞完了你就不能再搞了?这个要不得!我们要去伪存真,去粗取精,我们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再一个,写草书笔笔中锋行吗?那就容易写死!为什么?因为书法是塑造线条的,让人们去欣赏你优美的线条,不同质感的线条。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那么,艺术就要反映生活当中所有现象。笔笔中锋都是圆线条,怎么反映生活当中所有的线条?生活当中有多姿多态的线条,书法家怎么就提炼一种呢?圆的,扁的,方的,扭曲的,都应该表现。“令笔尖常在点画中行”,这个说法是要分析的。虽然“笔笔中锋”有道理,但是太单调了,太绝对了,忽略了生活当中其他的线条样式和美感。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有这一个念头,想找一家笔厂,按照我的意思去制笔,制什么笔?不是那种圆锥形的笔,圆锥形是我常用的笔,但是我一定要制一些不同的特别的笔。比如方的、扁的、斜的,什么笔我都要。我要设法表现社会上、自然里所有的线条。这是书法家的职责。我在日本的超市里看到一种油刷,就买了几把。我曾经在一次中国书协理事作品展上第一次呈现我用油刷写的书法作品,而且特意标注第一次用日本油笔试书的字样。有一次笔会,我还带着那种油刷,当着大家的面刷字。要创造不同形态的线条,就要有不同的写法和不同的工具,“夫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要敢想敢干,凡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要学习借鉴古法,但不要盲从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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