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岳河山之志:风云水月之情

2013年05月28日 08:23   新浪收藏  微博

  雷志雄

  中国山水画以独立一门论,肇于魏晋南北朝。因社会板荡,政权迭乱,致使士民弃儒学而潜心老、庄。避祸归隐于田园,陶然寄情于山水。远庙堂纷争,以求安逸宁静之清远玄妙境界。努力于探寻现实人生中自我存在之终极意义,把握天地宇宙之人文精神于生命创造之中。发天地之虚灵,赋山水以情致。于是,与田园诗同起,山水画兴焉。

  自顾恺之《庐山》、《荡舟》诸作之后,能者继出。虽有士、工二体,派系分殊,而理法不悖。一以贯之者,道、理、情、趣也。宗炳遍历名山,主“圣人含道映物”,“山水以形媚道1”之说,“卧游”以“悟道”,“澄怀”以“畅神”;王微则幽居独处,主“本乎形者融灵,故所托不动”之神形一本之说,“明神降之”以“拟太虚之体2”。中国山水画之理论基础因此而立。

  继宁于画学之外,留意研读哲理,兼参史论,于绘事之文脉画理颇多会意。不为时下之“回归传统”、“面向世界”诸说所惑,于“传统文化之现代性,主流文化之艺术性”中探究中国山水画之新境地。尝曰:“作画惟以先求心净,方可日臻心静,由此则可别造一番心境”。其所谓“净”者,意在“净其巾幂,敬其祓除3”,因“其于初时虽无净心,然彼其施遇善识,便获胜报4”。继以“外若无为默而识,净泊自守以道意5”。于周遭之遇,涤垢存清,自能心无妄念,对境不迷;其所谓“静”者,意在“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6”。又能“辟耳目之欲,而远蚊蝱之声7”,“纵使千变万化,而心恒静一8”。自能“不为熊熊之光,绚烂之色,而静虚澹淡9”;以笔墨丹青挥写成于心意对象之世界,以达“文工画妙各臻极,异境怳惚移于斯10”。其所主张者,与前贤之澄怀、悟道、融灵、畅神诸说,文脉遥应,画理相通。近年所作似皆由此而出,故能别出意境,迥异于时流。正王国维先生之所谓“有境界,自成高格11”。

  唐宋以降,李思训、昭道父子,开青绿北宗一系;王维、张璪立水墨南宗一派。荆(浩)、关(仝)、董(源)、巨(然),变二李之法,刘(松年)、李(唐)、马(远)、夏(圭),前后拔萃。徽宗倡导,院体行时,朝、野、士、工,名家辈出。然因诗书陶养,画人中不乏博文多识者,溶诗书于翰墨丹青,水墨、米点,各擅其美。元、明、清三朝,大痴、黄鹤蜕变古法,开启新境。或师法“二米(芾、友仁)”、“李(成)郭(熙)”,或尊崇“青绿”、“界画”,派系林立,且各有举纛扛鼎者。所主虽异,而理法一同,由“行旅”而“幽居”,由“臥游”而“高隐”。于高蹈远行,离世绝俗中与山水万象神遇迹化,溶“天人”于中国画山水精神之中,于“以我观物”中得“有我之境”。

  鄂南董氏,世代书香。解放之初,其父母为“支援山区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执教于鄂南山乡,继宁生于斯,长于斯,幼时即与乡童饭牛砍柴、渔猎耕读于山野溪流间。虽尚未识“仁”、“智”,而己知山水之乐。其所乐者,不在“幽”、“隐”。“行”而非“旅”,实其生命所托;“臥”而所“游”,实其情愿所寄。山居生活之艰难困苦,山民性情之朴实无华,陶养磨砺其耐劳乐观、务实求真之秉性。其论画之“变苦涩为抒情”,正得于斯。所作《西北系列》、《牛铃》、《泉山》诸作,无“高蹈”之念,无“绝俗”之想,于艰辛中所感动之生命意旨,亦得与山水万象神遇迹化。自主观情思之“以我观物”中得主、客观溶一之“有我之境”。

  有清一代,“四僧”以遗民之念,写“忘尘”之想;“四王”重笔墨意趣,写清远之意。一统画坛,从者如云。清季画法,虽有夷技传入,然根基无撼。画人所主者,仍以抒情写意为尚,所异者无外乎尊古传薪、尚新变法耳。继宁尊古,而能师古不泥。尚新,而不唯新是趋。抒情写意,不取“忘尘”,而以真挚深厚之人间情愿及生命关怀,予人以无尽睱思。继宁之于前贤技法,无论教学、创作,皆以传薪为己任。于传统技法语言、表现形式之锤炼,用功甚勤。惟其知文脉、明画理,故能明了何可薪传,薪何以传。将古人理法,条缕分析,得失真伪,了然于心,娴炼于手。

  近世百余年,中国山水画因几历文化理念及政治制度之转型,与古典传统之隔膜、断裂日大且深。因此,当世画人多惑于身居何处而以为与古典无以沟联之。实不然也。古典及传统不可作简单机械之时间、历史观,其无论以政治经济、文化艺术观之,沟联无一日不在。国人心中之“统”,无一日绝“传”。惟“沟”而不知,“联”而不觉耳。西风东渐之后,继又“经济一体化”、“文化多元化”,中国画人,于博鉴东西之外,沟联古今尤不可弃也。

  继宁知“传”、“统”之法,识“沟”、“联”之理。初习油画,得刘依闻等先生指授,于西洋画理之色彩、造型、透视用功甚勤,且有神会。后虽改习中国画,浸淫于宋、元,仍不废西洋画理科学方法之探究、研习。于理论、技法诸方面努力打通古今中西,融汇陶铸而成其博大壮阔,奇伟清新之境。

  古人作画重章法。顾恺之所谓“置陈布势”,谢赫所谓“经营位置”,张彦远举为“画之总要”者即此。方薰曰:“凡作画者多究心笔墨,而于章法位置往往忽之,不知古人丘壑生发不已,时出新意,别开生面,皆胸中先成章法位置之妙也12。”

  继宁作画之章法得于写生,其“胸中先成章法位置”者,出入造化,多年以来坚持以写生认识探索自然之规律。曾远走戈壁,攀涉山川,积写生画稿逾百千。写生中既重客观物象之描写,又能“先看气象,后辨清浊,定宾主之朝揖,列群峰之威仪13”。化为创作,则于石涛“搜尽奇峰打草稿”之外,兼重现实感受之表达。其写生有二法,一为对景以写其实,重在对客观景象物理之了解再现;一为化象以写意,则重在由此而引发之主观感受之表现。此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者也。

  古人于置陈布势,尤重虚实,有“山之厚处即深处,水之静时即动时。林间阴影,无处营心,山外清光,何从着笔。空本唯图,实景清而空景现;神无可绘,真境逼而神境生。位置相戾,有画处多属赘疣,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14”之说。昔范宽留连于终南、太华,力追造化,“对景造意,不取繁饰,写真山骨,自为一家15”。

  继宁作画,深识“神韵”、“气魄”,“皆从虚灵中得来,若专于实处求力,虽不失规矩而未知入化之妙16”。近作《山骨颂》、《风雨大别山》,图写大别山烟雨之境,烟气或锁或屯,或聚或散。深树云翳,碧黛欲滴。近显处极尽勾、皴、点、染之事,墨气淋漓浑然。高远处则不取繁饰,山势空濛,逶迤天外。实景清而空景现,山外清光,皆从虚灵中得来。

  中国画之“随类赋彩”,所“随”之“类”,非物非色,实为主体对客观物、色诸因素之类分归合。孔孟之伦理色彩观与老庄之本心色彩观,皆以主观意志出发,探究色彩之社会价值与认识价值,中国画之色彩观即源于此。其色彩之主观性格,正合中国画将客体万物形象予以抽象表现之审美性格。色彩之抽象与线条之抽象,构成中国画理法体系一有机之本体网络。金碧、青绿、浅绛、水墨,无不是画人主观意志所现色彩之主观性格。

  继宁早岁习油画,于西洋画理色彩之科学观知之颇深。然能不为“固有”、“环境”、“关系”诸法所囿。作画用色,于古法“随类之赋”之外,更以“随情之赋”为之。余以为,此虽仅一步,然堪称传统中国山水画色彩观之大迈进。于色彩之冷暖变化中,注入情绪因素,使画面之形式美因素为意境之营造所用。其近作《峥嵘岁月大别山》,远山红云蔽天,披染丹霞,阵云荡胸,情志豁然。近树碧黛,渐远赤黄。于瑰丽处见峥嵘;《朱墨写得万仞宏》,以焦墨钩皴,山骨雄奇,以造巍巍之势,复以丹砂点染,云树漫山,于恢宏中见炽烈,皆天然画本之外所得者。以主观色彩之随情运用,写山水感发之情志,阮璞先生所谓“画客观之物象及主观之立意17”,继宁悟之矣。

  中国画“以笔线为间架,故以线为骨。骨须有骨力;骨气者,骨之质也,以此为表达对象内在生生活力之基础18”。潘天寿先生此言“笔线”者,毫无夸诞之辞,然道尽谢赫“骨法用笔”之真谛。诚然,自北宋以降,“文人画”大兴,士、工之于画,所异在“笔墨语言”之表现。然“形式语言”当为意境之营造所驱役,否则徒为躯壳衣冠耳。故张彦远曰:“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于用笔19”舍形而侈言笔法、意境,乃不实之言。犹闻狮吼、鸟鸣,雄浑、婉丽,美则美矣,其言何耶?若人称知其意,必为欺世、欺人终以欺己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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