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出塞:冰清玉洁寒意逼人
张友宪
公元前33年,北方匈奴首领呼韩邪单于对汉称臣,并请求和亲。汉元帝欣然应允,诏后宫妃嫔,王昭君应诏。元帝赏她锦帛二万八千匹、絮一万六千斤及黄金美玉等贵重物品,并亲自送出长安十余里。王昭君肩负汉匈和亲之重任,别长安、出潼关、渡黄河、过雁门,历时一年多,于第二年初夏到达漠北[1]。
出塞时,昭君19岁。
“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2],去了就去了,再无来日。“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3],有昭君“呜呼哀哉”、“忧心恻伤”的怨词为证。可得安慰的是多年后来望的哥哥,以及几十年后两个女儿回长安侍侯太皇太后。还有边境50年之久的和平。
昭君生长于“群山万壑赴荆门”[4]的美丽村庄,那个村庄因为三峡工程,已经永远消失了。留下的是美人落雁的故事。
出塞路迢迢,从繁华都城行出,草原、大漠,长长的马队,和那青春的渴望。出塞,出嫁,19岁的王昭君。
大诗人李白、杜甫、王安石、欧阳修都写过王昭君,或悲悯,或叹惋,也有寄表失意之心的。古人写昭君,都满含热泪。
今人董必武所作《咏昭君》却不以为然,“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汉和亲识见高。词客各摅胸臆懑,舞文弄墨总徒劳”,笑了古人一回。
曹禺尊周总理之嘱,从民族友谊出发写《昭君出塞》,王昭君变成胸怀“匈汉一家”之理想自愿和亲的勇敢女性。“昭君出塞”成为喜剧。
南宋时金国女道士宫素然绘有白描作品《明妃出塞图》,散点构图,不着背景。虽是人物画,却有着萧索的“远”意。
说昭君写昭君画昭君,因为她出塞。
那队伍背锦帛二万八千匹、絮一万六千斤及黄金美玉,车马浩浩汤汤,延绵数里。《明妃出塞图》画了十几个人十来匹马,显得有点寒碜。大汉皇室嫁女,怎这般寥落?
昭君出塞无论悲喜,都是一部高成本制作的大片。出城时或也有鼓乐齐鸣,一路过境,或各处是锦绣相迎。作秀也好礼仪也好,经过冯翊、北地、上郡、西河、朔方五原等地方,必定一派欢送的喜庆。
但在长林深峭,那崎岖的路上,是荒寂。一路上马嘶雁鸣,可有使她心绪难平?她在坐骑上可曾拨动琴弦?
一年跋涉,那长长的出塞路呀!
昭君一路,总会遭逢雨雪风霜。可有比雪更能衬托昭君美人的?
古人“偶论画雪,须得寒凝凌竞之意,长林深峭,涧道人烟,摄入浑茫,游于沕穆,其象凛冽,其光黯惨。披拂层曲,循境涉趣,岩气浮于几席,劲飙发于豪末。得其神迹,以式造化。斯可喻于雪矣”[5],可见画雪不易。
冰清玉洁,又寒意逼人,此为雪。雪是空境。
昭君出塞途有雪,是艺术,也是现实。
传统中国画里S形的构图常见,尤其在花鸟画中。但另一种S形极罕见,便是米勒《晚钟》那一种的,从远及近是一个凹凸的山形轮廓,人、物、景排列在此S山形中。这种S形构图,产生非常好的纵深感,有限的空间装得进无限的深远。
这是张友宪先生所作《昭君出塞》。皑皑白雪覆深山,出塞的队伍穿行其间。那昭君在画面的中心位置,一块红色的焦点。昭君左右,各一人正看她。昭君妩媚,似因为听见看见什么而面有笑意。
墨色的黑、留白、队伍的红,仰止的高山、大团的雪、延绵的马队,萧瑟的景色、皇家的气派,构成昭君出塞图。匈奴人的衣饰画得很专业,大概画家研究过的。倒是昭君那风情万种的帽子、面纱和花衣,是完全的写意。美人本是写意。
这幅雪景的《昭君出塞》因为喜庆的红、昭君的似笑非笑,而不再悲怨。又那漫天大雪,给此景一股子冰清玉洁,一股子力。尽管出塞的昭君之后只有“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6],但终究这是一次伟大的历程,因为换来边塞50年的和平,并带去了大汉先进的文化。至今人们想起昭君出塞,仍旧景仰和敬佩。谁说汉匈不一家?谁说华夏不一家?
想到曹禺那出歌颂王昭君历史功绩的《昭君出塞》的喜剧,其中有一段王昭君的独白。她望着墙外的春天:
母亲,你生我为何来?难道这青森森的宫墙要我来陪伴?难道这青松翠柳,望不断的栏杆要我去看管?
啊,这一天三遍钟,夜半又宫漏,一点一滴,像扯不断的丝那样长!
真实的人生总是悲喜交集呀。
[1] 即今天的蒙古
[2] 李白诗
[3] 杜甫诗
[4] 杜甫诗
[5] 见《南田画跋》
[6] 王安石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