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难以触摩的时空质感(2)

2013年07月15日 11:45   新浪收藏  微博

  如南泉斩猫儿之类典故,总爱把众沙弥描写为佛法的不得要领者,而我看眼前这些年轻人,就很睿智很有悟性。我和他们挥别,当晚边走边看,乘夜色归去,下榻别传寺。

  次日未到拂晓,天色尚黑,我就被鼓声所惊醒。别传寺不是用晨钟,而是晨鼓,开始新的一天。这鼓声澎湃激荡,振聋发聩,并一直持续不歇。我特意起床穿衣,循着鼓声而走进鼓楼。此鼓靠北墙而立,鼓面朝南向,直径约有二米。一僧忽而正面擂鼓,忽而旁敲侧击,十分精采,他动静变化虽大,却不张扬作态,似是一种遒劲含蓄的舞蹈。我在一旁看得入神,觉得既古朴又现代。我们画中国画,同样须要古中求新,新中求古,以过去、现在、未来三位一体的思维来考虑问题和解决问题。

  此时天色尚暗,我一人登上长老峰看日出。

  见朝阳色如镕金,徐徐升起。阳光驱扫晨霾,使万物沐晖。我特别注意到两株巨松,树顶上露珠闪耀,石绿色的松针上笼罩着金光。这种短暂的美,曾被隋朝画家展子虔和唐朝画家李思训捕捉到了,是为青绿山水。

  眼前的炫美,我看得入迷,却同时又觉得似幻非真,亦真又假。联想起两天前的夜晚,从南华、云门二寺往别传寺赶路时行走于山道中之所见,我怀疑那种无色状态,无清晰状态,无实像状态,那种含蓄晦冥,是否更接近于本真的存在。

  现代物理学家至今还在争辩时空到底有多少维度。以我画山水的经验,时空的质感难以触摩,视、听亦难致其一二,欲窥其究竟,唯有观心,唯有妙悟。老子的“大象无形”已经引人深思,佛经中 “五蕴皆空”, “实相无相”,“诸法空相”,更为思辨的奥境。要画好山水,须拨开表面现象,直探意义之核。              

  昔日曾读《大方广佛华严经》,经中含圆融高妙之境界,觉得对山水画“造境”法大有裨益。其书体系雄博,意蕴深刻,感情深邃,气势恢弘,空灵美妙。即便是从文学角度看,也是架构精绝的杰作。倘若反复精读之,或许会使人守住灵静清洁的精神,“无住生心”,超然于物外。

  第五日的晚八时,丹霞寺住持顿林大和尚邀请我入禅堂参观“晚课”,体验修炼。禅堂的地板及堂榻均为木质。中置木佛一尊,雕刻十分朴拙。僧人们先环绕佛像缓慢跑步数十圈,是为“跑香”。据我理解,这是静坐的前奏,有利于下一步更好的静坐。正是“身心一如,动静无间。”

  铜磬一响,僧众各自盘腿坐于榻上。大和尚有专席,位于北墙正中位置,龛状布幔,三面围成,叫做“师座”。大约有十分钟的时间,僧众们或摇扇小谈,或舒展筋骨,随后又一声铜罄,众人渐渐进入静态,他们在夜色中身影绰约可辨,跏趺而坐,姿式有似佛祖如来坐像。听说,这全套修禅法谙合于清朝雍正时代古法。颇感殊胜。我认为在中国流传于世的所有无形资产中,佛教保全了最完整的、严密的、圆融的、系统的理论和实践体系。

  第六日,早上独自登山拜谒澹归和尚墓。其墓位于海螺峰下,旁边摩崖上有榜书“最上乘”三字。墓碑铭文曰:“别传寺开山澹归老和尚塔。”题有下款:“住持本焕一九八七年重修”。澹归大师在明末清初改朝换代的血雨腥风中创立了别传寺,功德无量,寺名取“禅宗顿教,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之意。而本焕老和尚现年一百多岁,是别传寺前任住持,现为深圳弘法寺住持,海内外极有人望。

  环顾四野,江山如画。我却不再动笔,我要思索一下。人在空旷的高处,益感“独立精神,自由思想”的可贵。

  近年自己曾多处写生作画,但反观屡次直面实景时,总是下意识地拒绝作过于写实的描绘,反而对空间与时间关系有一种游离跳跃式的关注,边画边思考对象实际时空与自己心中观念时空的区别。潜意识里感知到自己不仅仅是简单的写生作画,同时也在作一种物理、生理和心理间的研究。这似有一种超逻辑和非理性的意味。在观念的时空中,自己似乎解构了一般意义的时空并置身其外,进而把心灵作为观念时空的替身或等价物,笔墨也许就随之内在地流泻和呈现出绝对的超脱境界。

  以往阅读佛典,有“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之句。我对这三句话特别感兴趣,因为这种对时空的思辨,颠覆了我自小学时代就形成的时空观。

  经典物理学家所描述的概念,是绝对的三维空间在独立地均匀流动着的一维时间中展开,而现代物理学理论与此大异其趣,倒反与古老的佛教哲学有不少巧合之处。《大方广佛华严经》中的哲学意义在于辨识和论述了常人所认为的空间和时间的概念并不是终极的真理,世界不再有心和身、主体与客体的差别,每个个体,包含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个体都在同时和所有其他个体相联系,没有离开时间的空间,也没有离开空间的时间,他们是环环相扣合、相互渗透的。当然这种认识的得来,不可能是经过科学论证,而是通过渐修或者顿悟的经验来妙悟。这种认识观作用在艺术领域,或许能使创作者摆脱了形、象的制约,从而达到了心神俱会的境地。

  古来有不少艺文贤哲也对观念时空有所感知和表述,如宗炳“圣人含道应物,贤者澄怀味象,至于山水,质有而趋灵……”,司空图的“象外之象,味外之味”说和赵文敏的“古意”说。他们的伟大想象力已涉及到了幻象式的观念时空的真实本质。于是中国艺术家的精神法度更加完备了,加上随着时代的发展,工具材料完善度不断提升,如中国墨取自最轻的物质——袅袅青烟,超级细腻,相当于“纳米”技术;而敏感度极高的中国宣纸又能特别忠实地记录下笔墨运行的全过程,因之使山水画得以收敛和展开于空间、凝固和流淌于时间。所以超越时空概念的、以心性表达为第一要务的《鹊华秋色图》、《富春山居图》等不朽杰作的横空出世,就不足为奇了。这些画在选题上虽有对照物,其实一切皆惟心所造。

  想到此处,我运筹平仄,草成一诗谒,题跋于册页之上,曰:

  坐观雾海西,渺漭觅禅机。

  丘山争高下,云霭涌低迷。

  慧知贵自了,画法轻写真。

  虚空存佛性,妙有证菩提。

  三心皆叱去,远水与天齐。

  第七日,下山。

  归路上还回味着一周来的收获与愉悦。忆昔贞观、开元全盛日,佛法风行华夏,白马寺和大雁塔译经正忙。这是缥缈和辉煌的过去。如今佛法依然幸存,但正如佛祖所预见的:未法时代,闻佛法者夥,成正果者稀。然而,玄奥的哲理毕竟是体用不二的无尽藏,启示着来者。这次进山,知行合一,加深认知了观念时空的高层次元,这于我而言,犹如得到正等正觉,故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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