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 Adobe Flash Player

在创作中寻找那个独立的我(2)

2013年10月21日 15:36   新浪收藏  微博

  史无前例后期,知识分子下放干校,除之光他们一群未解放的牛鬼蛇神押送下去之外,其余教师都是带着光荣花下去的。我和几位青年教师因要去省委画大幅毛主席油画像而被留下。对于油画佬来说,留下画画应是求之不得的,可在那时,下放干校被强调成最好的学习锻炼机会,为不能马上得到此机会而遗憾,因此日夜加班完成画像任务后,就迫不急待地要求下干校了。每个院校下放干部集中一个连队,大伙早晚相见,排着队唱着歌儿上工。唱着歌儿下工,集体吃,集体住,劳动完了睡大觉,不再去动脑子,日子过得也算省心。知识分子经过一次次运动的折腾,能一改劳心为劳力,在劳动中求得精神的解脱,其实是很好的事。这时的我,想得最多的不是画画,而是做一个出色的农民。我的体质算不错,“四清”运动当工作队时也学会了不少农活,虽是为了锻炼改造,但更多为争强好胜:我不肯干一般的轻农活,却非要去干男人们干的重活。犁耙班驶牛被认为是重活,而且还要有技术,只让男同志干,我吵着要参加以争男女平等。为了证明我能胜任犁耙工作,便与一位女教工一齐跑到附近村里找农民学驶牛。犁耙班没有多余的牛供我们驶,我们就去找条牛来培训,下到田里,人是生手,牛也是生手,犁起田来,人和牛都气喘喘,脸上身上溅满泥和水。一天干下来,周身骨架都要散了,但硬咬着牙顶,终于顶过来,总算通过成了称职的犁耙手。

  犁耙活最辛苦的是春寒时春耕。天太冷大伙都不出工,但犁耙手得早点赶时间将田犁耙好,不得不冒着严寒下田。其实,犁耙班的成员中,并不个个身强力壮,多数也不年轻了。尤其是曾教授,已年过半百,大约因背着某种包袱而要求干重活,主动加入犁耙班的。万万没想到,他的包袱未能卸下就不幸在这里结束了生命。

  那天,气候比往日更冷,我和曾教授要去较远的地方犁一块秧田。我们背着几十斤重的犁具,牵着牛出工。北风中下着细雨,像尖刀一样刺刮着我们的脸。田埂上非常滑,我们赤脚走在上面,为了不滑倒,每步都要用力将脚趾深深插进泥中。曾教授虽一把年纪,行走得却比我还迅速,很快就在田里干开了。谁知干了一阵,他忽然停下叫住我说不舒服,接着就倒在田里,再也没有起来。一个老知识分子,老艺术家,就这样在寒冷的泥水田里,在牛和犁的旁边,默默地结束了他的一生。没有来得及留下一句话。以后有位画家创作了一幅油画,叫《农机专家之死》,是画一位专家倒在犁边。每每见到这幅画,就想起了那令人辛酸的一幕。

  曾教授,作为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为了跟上革命的队伍,积极进行自我改造,死在劳动第一线。按理应对他有所肯定,可干校连队领导却拒绝为他开追悼会,理由是他解放前曾有过不光彩的商贩经历,不值得为他追悼。可怜那位以为可以靠努力改造来脱胎换骨的老教授,万万没有想到他的一切努力是白费的。曾教授悲惨的结局,像一把大锤将我们唯一的一线希望击得粉碎。使我那曾如此虔诚投入革命熔炉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窖。我不再抱天真幻想了,尤其是逐渐觉察到人们对干校的真实看法,实质是对我们一种变相的劳改,所谓“下放光荣”,不过是我们所得到的一种嘲弄而已。

  夹缝中的长青藤

  有一年广东举办了一次女画家作品展,展览开幕那天,女画家们相约聚会在一起开了个座谈会。参加者除很少几位年青女画家外,大多是经过了蹉跎岁月折腾,青春流逝的中年以上女画家。令我惊奇的是,平日里顾不上修饰的女画家们,在这一天倒认真地打扮了一下,显出过去少见的容光焕发,确是把这天当作节日了。本来画家们办联展,每人拿一、二件作品参展是极普通的事,可对于这些为人妻,为人母的女画家们,情况就不同了。也许每件挂出的作品中,都有一个饱含酸楚艰辛的故事。难怪不少女画家在座谈会上的发言异常激动,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那天,我也流了泪。心里不禁感慨万分。是啊,社会上为什么女画家不多,尤其是成功的女画家更是凤毛麟角,不是女性缺乏艺术才华,而是在这样或那样的困扰下,他们难以将才华施展到最后。

  我考入美院油画系那年刚刚十八岁,攀登艺术高峰的画家梦就开始编织了。班里仅有三位女生,私下里谈心会涉及择偶标准问题,几乎一致认为找个同行的伴侣会有利于对自己事业的支持和理解,而且女性们又多有希望爱人是强者的心理,于是,我在几位追求者中,选择了当时专业较捧的美院青年教师杨之光作爱人,希望身边能有个时时帮助我进步的老师。

  应该承认,我的绘画水平提高较快,与他对我的帮助分不开。婚后我们常一块儿到各地写生,孩子来出世之前的二人世界是美满而欢愉的。

  我23岁生第一个女儿,刚刚遇上经济困难时期,一方面需抵抗着饥饿来养育女儿,一方面还得教学备课,家中添了一位小成员,给了我们欢乐,但也成了事业发展的累赘。想去进修室画画,想下乡体验生活,可孩子小无人管如何办?刚刚打开画箱画几笔,又发现孩子发烧要送医院急诊,家务繁杂又琐碎,按杨之光的论点属女性天然之职责,使我终日陷于忙碌申。每每忙完一天家务晚上倒在床上时,我就会懊丧地唉气,又浪费了一天青春。

  我自认是一个不甚称职的妻子和母亲,不能将完成教学任务之外的仅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献给他们,因为我总是忘不了我的画。为此,我只能作个低水准的家庭主妇,常会在做家务时走神,因而不断地出各种洋相,例如炒菜时放错配料,将饭烧糊,最惨的一次是经济生活困难时期,很难吃上肉食,好不容易有了两条香肠,谁知香肠蒸上后只顾画画,又将它遗忘,结果满屋油烟,锅里的香肠成了两条黑炭了,真让我痛惜不已。类似的事时常会发生,因而我家用的锅底没有一个完好的。出外买菜也因常只顾去观察路人形象,或者脑子里想着构图,有时买菜付了钱却忘了拿莱,回到家时才发现菜篮子是空的,弄得家人吃不上菜;我的孩子小时候,常作我的小模特,但一画画又忘了喂孩子及换尿布,幸好我的孩子很乖。记得那年,大女儿小红仅六个月,没人照顾,我为了去进修室画画便将她用小车推到进修室走廊里,我在里面画画,她则在外面望着过路的师生。一点也不闹。过了几小时我画完画后,看见她扑在小车子上睡着了,真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怜的小人儿。后来为了能下乡体验生活搞创作,干脆把女儿送去上海等地亲友处寄养。女儿童年未能充分得到母亲爱抚,使我感到欠了她许多。

  第二个女儿出世是在下放干校时。那时大伙都准备从此在干校生根当农民,原本不想要孩子的人又都考虑再生个孩子,而孩子生出后干校生活却结束了,我们又回到原来的岗位。知识分子政策的落实给了我们希望,重新点燃了艺术创作之火。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画笔,但小女儿又无人带领,只好学着广东人的样子用背带将孩子背在背上,一边画画,一边哼着摇篮曲哄着孩子。这时,我真羡慕那些些画画无后顾之忧的单身女画家了。

  我曾多次试图让爱人替我分担家务,甚至为此而争吵,但我的努力是徒劳的。他不会干家务也不想去学,有次我让他路过菜场时买几根葱,结果他买回几根细长的蒜,还说:“这不就是葱吗?”他也无法分辨母鸡及阉公鸡,不会辨别菜蔬的好坏,加上体质不如我也干不了重活,总之,在这方面他乐于向我甘拜下风,让我成为里里外外一把手的。电影《人到中年》曾表现了家庭夫妇中的一员,甘作废墟而成全另一位成为常青藤的家庭关系。在我们家庭里,大约命运注定了他要担任常青藤角色,问题是我却不能当废墟,我也希望能成为常青藤啊,谁让我走上了艺术这条路呢?

  可悲的是,在中国的家庭中,丈夫在妻子化成的废墟上长成长青藤被认为是正常的现象,不少丈夫也甚感心安理得,而妻子的心理却不会忍心让丈夫为自己牺牲。这就注定了妻子的长青藤只能在夹缝中求生。我只好在保证家庭运转,保证爱人事业发展的前提下,搞我的艺术,往往顾不上休息,甚至也忽略了作女人应有的修饰装扮。

  我在艺术事业上的顽固与执着,终于使我们夫妇家庭中的常青藤之争打了个平局;我赢得了从事艺术的权利,获得爱人的支持,同意今后大家轮流下乡体验生活,轮流在家“值班”。当然,家务活我仍然当主角,每次轮到我下乡时,总要先买好所需的油盐柴米,洗晒好换季的衣被,煮好大量食物储在冰箱里,就差没有做几个大饼挂在爱人和孩子们的脖子上了。每次出门前都累得我精疲力尽。即便如此,我仍为能得到下乡画画的机会而心满意足,感到比起那些一在财力及时间都得不到爱人支持,最后彻底变成废墟的女性来说,我还是幸运得多。

  我十分珍惜所获得“脱产”下乡画画的机会,尽管每次都是背着沉重画具只身独往,困难重重。但我总以一种勇往的拼搏心态驰骋在广阔的大自然中,如饥似渴地吮吸生活之泉,获取创作灵感。引以自豪的是几年来我单枪匹马地去过许多地方写生作画,睡过遥远西双版纳傣家竹楼,去到高原藏民帐篷里喝过奶茶,还不顾别人的告诫独自一人去闯新疆戈壁,天山草原,翻过海拔四千多公尺高的冰山,到达塔什库尔干去画塔吉克人,成为广东首次登上这个冰山地区的画家。

  下去的生活虽艰苦却十分愉快,我常像小女孩那样在大自然中跳来跳去。在那里我可以尽情地画画,体验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自由单身汉生活。高兴起来时甚至对着山野高歌,一切多美好啊,我仿佛回到儿时。

  摆脱家务的羁绊,获得作画的机会,并不等于能真正摆脱在家中成为废墟的可能。我感到女画家还有一个更大的威协在于自己的艺术抱负随时有被“消灭”的危险。女性的天性希望自己的丈夫是强者,自觉或不自觉地存在着依附于丈夫的心理。加上自古以来夫荣妻贵,轻视妇女才华的习惯势力,使不少有才华的女性的艺术之火在丈夫强大的光环照射下“淹没”熄灭了。这就是为什么不少女画家难以坚持到最后成功的原因。

上一页123下一页

分享到:
猜你喜欢

看过本文的人还看过

意见反馈 电话:010-82612286保存  |  打印  |  关闭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会员注册 | 产品答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