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大约四年前的这个时候,杨沛正经历着一场精神上的“磨难”,照他自己的话来讲,差点走火入魔——自从2001年开始尝试用油画表现戏曲人物,杨沛便在一种不断否定、曲折向前、几近崩溃,再至柳暗花明的模式中螺旋式前进。他的老师杨飞云最初对此是持否定态度的:“写意的戏曲怎么能够用写实的油画去表现呢?”这个难题,杨沛选择用自己的实践来找寻答案。2017年2月24日,“游园惊梦”杨沛戏剧油画展在美门艺术馆亮相,展览立刻引发了中国油画院和美术界同仁对杨沛“意笔油画”技法的肯定和讨论,也吸引了诸多戏曲大师和学者的赞叹和品评。这的确是一场“游园惊梦”,是艺术家杨沛多年在“梨园”中修炼的戏曲之魂,终于通过力透纸背的油画笔触跃然纸上,获得了一种更具时代感的生命。同时也让观者透过那一张张油画,穿越百年,窥到灯火阑珊处一段段动人心魄的爱恨情仇和世间冷暖。
杨沛少时苦练戏曲,青年学习书法、诗词和国画,中年进修版画和油画,并数十年如一日地精进自己所学,试图追寻艺术道路上的最终目标——精神上的自由和本性的显现。“游园惊梦”这一系列戏剧油画作品正代表了艺术家杨沛一生所学、所感、所想、所梦,是“落叶归根”之所在。喜爱“打诗钟”的杨沛,数分钟便能以任意两个汉字为头,组成平仄对仗、意趣横生的诗句,每每诗成便感叹自己“如入无人无我之境”的创作状态。柏拉图认为,艺术的灵感就像“磁石”一般,是上帝传递给艺术家的一种力量,艺术家本人创作时必进入一种痴狂和迷离的状态,在不自觉中呈现接近理式的美。这一观点用在杨沛身上,正是恰如其分的。
艺术家简介:
杨沛,1949年生于北京,1960年考入北京市戏曲学校,1962年转北方昆曲剧院,70年代拜张伯驹先生、萧劳先生学习诗词、书法,并与潘素先生学习国画山水。曾在“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进修”;曾在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进修两年;在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一画室研修两年;并在杨飞云画室研究创作油画四年。
ART-Q:为什么要选择用油画这种写实的手法去表现写意的戏曲?
杨沛:我这个人天生犟脾气,难度越高挑战越大,我的兴趣也就越高。十六年前,我在杨飞云先生的油画工作室画画,曾与杨先生讨论过戏曲油画的事。先生说:戏曲是写意的,所以不能用写实的方式来处理,否则形式与内容会产生矛盾。的确这些矛盾是属于内在结构上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我从小学戏,戏曲里的所有东西都是通过加工、锤炼得来的,所有的动作都是夸张的艺术表现,舞台上的手眼身法步那都是表现一种精气神儿,而非实在。
ART-Q:最难的地方在哪?
杨沛:戏曲人物的服装,所谓行头,还有道具、发型,都不是现实里的东西,都是人造的,包括所有的光,都不是自然界里合理的东西。这种人造的元素,再结合程式化的戏曲表演动作,即使我去写生,完美地把这些写实出来,也都不对。
ART-Q:您追求的“对”是什么?
杨沛:首先戏曲的“意”得对,并且油画语言也得美。舞台上的光线和布景,其实都是要为人物服务的。光是对于背景的处理和打磨,我就花了四年的时间反复推敲。很矛盾的是,当油画表现的色彩关系对了,这戏曲人物的精气神儿又错了。戏魂、戏的精气神儿是作品的核心,这话中的人举手投足中那个范儿得对。也就是说,我想表现的是戏曲里那种内在的神韵和美感。还要有外在的合理的油画形式。抓住最重要的部分,旁的可以减弱再减弱。关键要立足于一个“美”。
ART-Q:最后是怎么解决这个矛盾的?
杨沛:中西方在逻辑思维上是对立的,所以从理论上来讲就走不通,我便通过实践来解决。我尝试过各种方法,走过所有的弯路,也几次临近崩溃的状态。在痛苦中挣扎、寻找,做了大量的实践与思考。
戏曲从化妆到灯光布景,都是人造的。开始,我先用舞台实际影相写实,发觉画出来不舒服。后又用国画做背景,有些尚可,有些便不行。再后来,发现背景的笔触有一点不合适都会影响主体。有一次,我翻阅以往的素描作品,看到曾经与马刚老师学到的方法:以灰色作素描纸底色,再以黑画重色,以白提亮面、点高光,省了大部分时间画中间色(徐悲鸿先生也曾用过此法),一试,效果还不错。再后来,我以画面当作舞台,使画中人物盘桓于舞台中,空白处便如国画之留白,给观者再创造的余地,任其想象。慢慢地找到了点感觉,出现了写意的笔意,但造型并没有丢掉。
也就是实现了当用油画写实处便写实,当写意时便写意的更为自如的绘画方式。
ART-Q:于是为达到这个目的,西方绘画中的一些原则就舍弃了?
杨沛:必须要舍弃,如果不舍弃,戏曲的“意”就不纯粹。
我这个人是特别较劲的一个人。当我的油画技法已经熟练到可以真实的去表现人事物的时候,我发现去画戏曲人物根本是另一回事儿。最后我探索出一种真正“合适”的艺术表达——“意笔油画”——能一笔解决的绝不用两笔,以少少许胜多多许。而我的“写意”并非弃掉造型,而是更为严格、更为高级的造型。要做到这一点,的确需要极其严谨的写实基础的提纯和升华。
ART-Q:因为对于戏曲人物来讲,他是程式化的,是千百年来经过表演的锤炼,所塑造的典型,要表现这样的形象,而又让他鲜活起来,而不是舞台上任何一个表演者的剧照,就非常难了。
杨沛:对。这是现在所有戏曲人物画儿的通病。像关良他之所以称为大师,是他完全用写意的手法在表达,但是他那几笔太偏艺术化了,有味道,但距离真正的戏曲已经很远很远了。当然我非常喜欢他的作品,但他画的不是戏曲,而是关良的戏曲,表现的也不是戏曲真正内在的精气神儿。
ART-Q:能否就本次展览您最满意的一幅作品来具体讲讲,戏曲内在的“精气神儿”是什么?
杨沛:这是这批画里我画的最好的一幅。它的信息量非常大。作品中,杜丽娘是一个久居深闺的少女,当时的社会是很封建的,所谓“你手不许把秋千索拿,脚不许把花园路踏。”,可是她呢,竟然做了一个春梦,在梦中和一个书生缠绵悱恻。这画儿表现的正是杜丽娘从梦中醒来,意犹未尽、眷恋不舍、惆怅迷茫、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是不愿意离开刚才做梦的地方,所以亦步亦趋,被这个春香搀扶着。画中我用屈指可数的简单几笔去勾勒人物的表情和神态,杜丽娘的心理活动便让人看得真切。有意思的是,杜丽娘和丫鬟春香同样是侧脸侧身,一个心事重重,另一个只是表现出一些担心。这幅画的空间和色彩的处理上,已经超出了戏曲故事和绘画本身,而是两者的艺术效果叠加,强化了人物内涵。没有这几笔写实,戏曲的“意”便出不来。还有一个细节,就是杜丽娘这半露半遮的脚,脚后跟踮起的步态,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昆曲的步法。如果没有露这只脚,人物的姿态就没那么灵动,也无法把观者带入戏曲的“真实”情景中。
ART-Q:您青年时代便师从潘素学习山水画,国画基础对您现在的作品有哪些影响?
杨沛,国画中对境界的追求已经自然地融入了我的血液中,成为生命里的一个积淀。在构图上我已经不刻意去考虑了,而是去找到我内心的一个平衡,现在我只用直觉去处理所有的东西。比如我所探索的“意笔油画”,其实就包含了书法和小写国画的意味。你看我的作品,所见都是第一笔。一笔出来有什么好处?干净、利落,扑面而来。这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书法功底潜移默化出来的功夫,是诗词、国画、书法溶于血液,自然而然的表达。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样的作品是比较有国粹修养的。
ART-Q:掌握一门艺术得以精进已实属不易,您是如何在戏曲、诗词、书法和油画如此多方面达到更高的造诣?而且听说您很早就辍学了。
杨沛: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学唱戏,就不学文化课了。文革那个阶段又当了14年的工人,每天有十几个小时在工厂,留给学习的时间所剩无几。所以其实我格外地珍惜时间,也求知若渴。而且我还是一个自我要求很高的人,自尊心也很强。我44岁才开始在中央美术学院进修版画、学习素描。当时班上的同学都是20几岁,我所在的班里还有很多是靳尚谊的高徒,当时自己技不如人感到十分痛苦,因此压力也就是动力吧。多年来也形成了非常自律的生活习惯。
ART-Q:每天的生活是怎样的?
杨沛:我每天清晨都会打个诗钟(一种即兴诗联创作,详见文末名词解释),然后投入到画画。画画告一段落之后,我要进行室内运动,并在吃中饭前练练嗓子。午饭后会接着画画,而且一画就入了迷。到晚饭时,常常是要被几次三番的提醒才动身。晚饭后往往还要画上几笔。基本上每晚十点左右,我还要练习书法。书法之后是重温四书五经的时间。基本上每一天都如此,生活很规律。
ART-Q:这需要耐得住寂寞,也需要注意力非常专注才行…
杨沛:这可能是多年来养成的好习惯吧。我往往几秒钟就能进入一种对外界的“屏蔽”状态。就是我画画的时候别人再说什么,我是听不见的。我画每一笔的时候,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每一笔的思考和讲究就都很深入。
另外我也总结了很多的自学方法。我的思路是不一样的。比如,比起用一天的十个小时做一件事,我更愿意每天花一个小时,用十天来完成。这样每天都会有一个“发酵”的过程,延绵不断的时间叠加在一起,就会有意想不到的质的飞跃。我一直跟时间赛跑,五十年如一日。
备注:[打诗钟]
打诗钟是一种文字游戏,对平仄、对仗有很严格的要求,尤其重立意。把风马牛不相干的两个内容放在一起做题,众人在同作一题,然后一比高下。那时候要烧一炷香,香尾挨着一根线,线上挂着铜钱。一炷香时间要做一首诗或一副联,香燃尽,线烧断,铜钱落到盘子里噼啪作响,就必须停笔。
打诗钟盛行于清朝,在解放后渐渐绝迹,有一些文人墨客遗老遗少作为消遣还在从事诗钟活动。杨沛先生在七十年代初随张伯驹学习诗词期间,作为书童,张伯驹曾多次参与张伯驹先生、萧劳、黄君坦等老先生的打诗钟活动,也常常赢得名次。只是那时杨沛与这些文人墨客相差50岁有余,至今日,杨沛已经寻不到能一起打诗钟的同好了。于是便致力于复兴这妙趣横生、文蕴深厚的文化活动,并特别开设公益在线课程(呱呱网视频391012教室,每周三20:00-22:00)
游园惊梦-杨沛戏剧油画艺术展
时间:2017年2月24日-3月10日
地点:美门艺术馆(北京市朝阳区高碑店文化艺术新街1704号中国油画院)
展览主办方:北方昆曲剧院
展览承办方:美门艺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