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 人生 哲思——陈醉答《羊城晚报》记者问

　　陈醉简介

　　陈醉，学者、画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系第九、十、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文化部有突出贡献优秀专家，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侧重裸体艺术的研究与创作，代表作有：专著《裸体艺术论》，为我国第一部有关的学术著作，荣获优秀科研成果奖、全国图书金钥匙奖、1988年全国十本优秀畅销书奖；论文集《女神的腰蓑》。

　　绘画创作个性鲜明，风格隽永、大气，富于学者风范，体现出深厚的文化底蕴。画作不论中、西，都注重传统精神与现代观念的融会。书法尤擅巨幅草书，洒脱狂放、气势恢弘且极富韵律美。代表作有油画《火祭》、中国画《长恨歌》和书法《微雨田桑》。出版画集有《诗书画意》等。

　　艺术·人生·哲思

　　——陈醉答《羊城晚报》记者问

　　（1）艺术家谈“艺术”

　　1）请用最简练的语言概括：何为艺术？

　　艺术，穷其极境，乃心灵之自由也！

　　2）艺术风格的实质是什么？

　　风格即人——是艺术家个性、气质的下意识的流露，其底蕴即为整个人格及毕生之修养。[图1]

　　3）何谓经典？

　　蕴含了某一特定时期、或特定流派、风格、样式最准确最丰富信息的作品。

　　4）您觉得什么是好的艺术品？

　　思想意蕴深、表现技巧精、体现格调高。

　　5）您觉得什么是不好的艺术品？

　　低俗。

　　6）最近看了什么艺术展？最让您印象深刻的艺术展览都有哪些？

　　最近很少看，且印象不深。印象最深的是1989年的油画人体艺术大展，观众达20多万人次，每天冒着深冬凛冽的寒风排队购票的队伍由中国美术馆的前门绕到后门，展览还惹出了一场模特儿的官司，更加深了社会及舆论的关注程度。空前绝后，展览超出了画展本身的意义，为改革开放初期的历史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7）就艺术而言，大自然究竟是什么？

　　没有或者较少被现代文明改造的地球表面及天空景象。[图2]

　　8）有人说艺术的实质是创新。创新和玩花样的区别在哪里？

　　艺术的生命在于创新。

　　创新和玩花样本质是一样的，都是求变。但有程度深浅、分量轻重、大智慧与小聪明之分。重大的创新，可能会使美术史的长河改道，而玩得好的花样，也可以在河水上激起朵朵浪花。

　　9）有人说艺术的实质是非艺术……我被弄糊涂了。您呢？

　　这是现代主义五花八门的理念中的一种。

　　10）对传统艺术，您态度如何？

　　认真学习[图3]

　　11）对当代艺术，您有态度吗？

　　有过尝试，还参加过当代油画展，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图4]

　　12）在您的观念里，艺术史究竟是什么？

　　人类幻想串成的一根闪闪发光的链条。

　　13）艺术史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

　　偶然与必然的辩证统一。

　　（2）对“偶像”的态度

　　1）有偶像吗？是谁？为什么？

　　没有。

　　2）如无，为什么？

　　可能距离太远，难以聚焦成“像”。如爱因斯坦，小时候手工课成绩很差，一次老师拿着他的作业问大家：还有比这个做得更糟糕的吗？爱因斯坦站起来回答：有。当即从桌子下面又拿出来一个。就是这个“笨”孩子，后来成了世界闻名的科学家。我在青年时代就觉得他非常伟大，但他的相对论即便是科普介绍，我辈也难真正读懂，所以只能剩下“偶”了。不过这个故事不知激活了多少青少年的奋斗意志。[图5]

　　3）偶像是用来推翻的？推翻过哪些偶像？

　　偶像是阶梯，是供人“爬”的，只有爬上了偶像的肩膀，自己才能看到更远的地平线。偶像推翻了，自己也坍下来了。

　　我的偶像还未树起来，所以也谈不上推翻了。

　　4）如何处理自我与偶像之间的关系？

　　如果有，可能也是神交了。

　　5）最喜欢哪位艺术家、明星、作家、知识分子、政府官员和网络红人？为什么？

　　三位总统。一，孙中山，为了国家和民族，他把总统宝座让给了袁世凯。二，南非白人总统德克勒克，积极支持反种族主义运动，最后把总统宝座“让”给了黑人曼德拉。三，法国总统希拉克，终于在自己任上实现了将原来总统的七年任期改成五年。虽然事实并非如我表述的这么简单，但这种精神和胸怀是可以光耀汗青的。还有一位是爱因斯坦，以色列要请他去当总统，他婉辞了。

　　6）有没有自己崇拜的艺术大师？

　　“崇拜”、“偶像”之类的心理多半是在青少年时段产生，成年以后就很难有了。尤其本身也从事专业工作，最多也就是“钦佩”，了不起也就是“敬仰”吧。

　　7）您觉得怎么样才能称得上是大师？可不可以通过有效的学习，从而成为大师？

　　开一派之宗师、有相应的学识素养，在历史上产生巨大而深远的影响者。

　　任何手艺的掌握都需要通过学习，而所谓成功，除了刻苦学习之外，还需要两个要素：才华和机遇。大师就更不用说了。想花钱上一个什么“大师班”就能成为“大师”，也是一个与小孩子上幼儿院也称“院士”一样幽默。

　　8）您认为最好的西方艺术家是哪位？为什么？

　　《勒兹匹格的维纳斯》的作者，两三万年前就雕刻了这件作品，世界艺术史一开头就得提到它。

　　9）您认为最好的中国古代艺术家是哪位？为什么？

　　苏轼。不会画画，说几句话，就成了文人画的开派祖宗。

　　10）您认为最好的中国当代艺术家是哪位？为什么？

　　徐悲鸿。学贯中西，尤其吸收了西洋艺术的合理因素丰富了中国画的语言，特别是对中国画人物画的提高和发展做出杰出的贡献。

　　（3）对自己艺术的思考

　　1）能用最精简的语言概括一下自己的艺术吗？

　　只能说是我的追求。思维：传统精神与现代观念的融会，侧重：学术含金量，效果：深意境高格调。[图6]

　　2）艺术上，有做长期、中期、短期规划的习惯吗？都实现了吗？

　　听起来像买理财产品，没这个习惯，而且也不可能。

　　艺术创作是需要灵感的，如果灵感能按规划产生，那就太好了。

　　3）您从事艺术的终极目标是？

　　心灵自由。[图7]

　　4）您的艺术风格是？它是怎么来的？谁总结的？

　　不能轻言“风格”，这是艺术达到高峰的标志，而且并不是人人都能有“风格”的。能够有点自己的面貌、体现出一点自己的个性就是很大的成绩了。风格、个性是下意识的流露，不可能有意识地制作，如果知道它怎么“来”的，就肯定不是自己的风格了。

　　列举几位专家对本人的评语：

　　王镛：“陈醉的裸体人物绘画有两个特点。一，书法入画，他是用狂草来画人体。二，自然丰满。他的人体是从写生中得来的，千姿百态，而且好多都是在活动当中。陈醉笔墨简洁，又很随意，很有韵味，保持了一个高雅的格调。他创造了一种人体美的独特的样式，裸体艺术创作作为研究的补充和延伸，所以他的作品有人文气息，有学术价值。在当代画家当中独树一帜。”[图8]

　　薛永年：“陈醉每一个裸体都处在一种特殊的感情和情绪的挣扎之中，欲望的煎熬之中，各不相同。虽然是虚拟的，但又很真实，在这一点是一个突破。第二点是画和诗和书法结合起来，这是一种新的诗书画结合。一些带有古代情调的诗歌，忧怨的、怀远的，和比较赤裸裸，比较具有感官刺激的女裸体放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张力。”[图9]

　　李宝林：“画人体，第一要有胆识，第二要有本事，第三要有才气。陈醉这几方面都具备。他在美术界已经有口皆碑，都知道陈醉画人体，研究人体，硕果累累。人体是一个很难画的课题，很多大家，你一看他的人体画，就能知道他的功夫怎么样。陈醉画得简练、优美，结构、节奏都非常好。画的人体的那种韵律感，感觉非常奇妙。而且他把很多小景，串连起来，使人体增加了他的妩媚，增加了他的美感。[图10]

　　吕品田：“陈醉老师的创作非常有个性。诗、书、画、文，非常有文人素养的对人体艺术的把握。不仅通过绘画，他还通过书法，通过他自己创作的诗文，反映了他综合的人文修养。在这个方面，很多画家是不及的。他能够在人体中兴发出很多诗意，他所有的画，寄托在人体形象中都有一种诗的审美的意境。所以这个人体，是理想化了的形象——它是一个审美理想，是他心中形成了的那样一种审美意象。”[图11]

　　王志纯：“陈醉先生的人体绘画具有非常鲜明的个人风格。这种风格的形成，主要是基于他的油画造型能力，再者有中国书法笔墨的功底，再加上他综合的修养。所以他处理画面、人物造型，包括题款、盖章等等整个结构画面的能力，都反映了他有一种很深的驾驭画面、把握特殊题材的那种能力和修养。他的人物有一种平面化的处理，这个既是西方现代的东西，又是中国传统的一个东西。他把两个东西结合得很好，形成一种明确的、鲜明的个人风格。”[图12]

　　懒读诗书爱怜香，扁舟载酒过潇湘。随波独酌人未醉，惚恍误入桃花江。

　　5）您和经典发生过对抗乃至激烈冲突吗？

　　这是一个伪命题，这种提法多半是自我炒作的广告用语。

　　6）您觉得自己的艺术会传世吗？为什么？传世需要什么条件？

　　没想过，这是后人的事情。

　　传世首先作品本身在当今属真正优秀，其次得符合后世的社会、文化甚至经济等等环境需求，三是可能还有某种历史的偶然甚至人为的因素。

　　7）艺术上，最满意自己什么地方？为什么？

　　运气好，能够做自己乐意做的事。改革开放，让我有勇气、有可能选择“裸体艺术”作为研究课题从事研究工作，这是我最感兴趣又最富挑战性的课题。与此同时，也作为绘画创作的研究对象。研究成果在社会上产生一定影响，《裸体艺术论》已出版第六个版本，裸体艺术创作也得到专家好评及观众喜爱。[图13]

　　8）艺术上，最不满意自己的又是什么？为什么？

　　最不满意自己总是没有最满意的作品。

　　9）如何定义艺术上的成功和不成功？在艺术上，自己是个成功者吗？

　　成功的定义是自己定的，记得我青年时代的理想是既想当画家，又想当作家，鱼与熊掌都想吃。如今，居然都“吃”到了，至少是“名分”上达到了：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指标”完成了，就应该算是成功者了吧？[图14]

　　10）关于您本人的艺术评论，您个人认为哪些是最中肯的？请举例。

　　前面谈风格问题时已列举了几位美术界专家的评论，这里再听听“界外”的声音：一位文学界朋友说，“你的画很有个性。笔下的女性双眼似开亦闭，嘴唇上翘，姿态特异。感觉三个字：美、媚、味。不过歪鼻子斜眼，找老婆我是不会选她们的。”一位收藏界友人也许说得更直白：“你的那些美女很特别，总觉得与别的画家的很不一样。非常性感，但又非常优雅。可惜就太胖了，腿那么粗，有的脸蛋也不够漂亮。”他每次来取画都希望我下次为美女减肥，我也只能说当今营养好，一时减不下来……他们这些感受都是非常真实而准确的，很形象地反映了我的风格取向，同时也再次提起了美与漂亮的同异这个美学上的老问题。[图15]

　　11）为了艺术，一年里出外的机会多吗？

　　比较多，尤其在政协委员任期内，除了专门的艺术活动，有时视察、考察时还会“政、艺兼顾”。如一次在青海视察，我曾挤出时间专门去乐都看原始彩陶，路途很远，只能看半小时就得往回赶，但很满足。没有政协的条件，是万万办不到的。

　　12）您最重要的艺术观点都有哪些？您提出过哪些自认为有学术价值的艺术问题？

　　1 以性意识为主线研究裸体艺术的产生、发展及社会意义。

　　2 人体美的产生是人类性选择的直接结果，甚至人类的美感都有性意识的底蕴。

　　3 人体美的定义：人体美是以美感为存在形态的性感、美感和羞耻感的统一。

　　4 “人类在把握裸露的同时，却更深刻地认识到掩蔽的意义。……从深层的意义考察，人类不同意回到赤身裸体年代，也依旧并非为了风化。真正的原因是，人类需要掩蔽，人类需要不断施展自身的智慧。维护风化，说到底只是人类相约的一种托词，人类真正永远需要的是好奇、是求新；是诱惑、是追求。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人们都一丝不挂、“赤诚相见”，人们的感受绝不会是兴奋愉悦而肯定是索然无味。因为人们可以模仿原始人类的外表，但无法回到原始人类的思维。我们拿掉的看似仅仅一丝掩蔽，但实质上取消了的是人类的创造本能。性刺激和羞耻感的麻木、“卑劣的贪欲”的消亡，绝不是文明的前进，而恰恰是文明的终止。

　　女神的腰蓑，当它一旦挂上去的时候，就再也取不下来了！”

　　——摘自陈醉《女神的腰蓑》

　　以上这些都是以前没有的观点，至于价值还是留给后人评说吧。

　　13）在艺术上，您获得自由了吗？如否，您将如何获得自由？

　　获得了。

　　14）您对自己所从事的艺术的未来，悲观还是乐观？理由？

　　乐观，因为我已“随心所欲”，不过有时还是会“逾矩”。[图16]

　　（4）对自己创作、展览的想法

　　1）什么状态下最有创作的欲望？

　　灵感来了。

　　2）什么状态下绝不创作？

　　不想创作的时候。

　　3）最艰难的创作状态是什么？

　　得心不应手。

　　4）您的创作时间主要集中在哪些时段？

　　全天候。

　　5）遇到创作瓶颈时，如何解决？

　　多糟蹋一些画布、宣纸。

　　6）您在艺术上的绝活是？

　　舍得报废。

　　7）去年创作的作品数量？迄今最满意的作品是？原因？

　　称得上“创作”的，几幅吧。

　　应该说迄今最“得意”的作品是一句题词。一次在某高校做讲座，结束后主人希望题词留念。一位领导恳切相求，说自己原来的专业是搞数学的，且很热爱。现在被提拔到领导岗位，专业搞不了了，留下难解的情结。希望我能为他题幅字，既要有意蕴，还必须有“数学”两个字，一再说难为我了。的确难为我了，搜尽唐诗三百首也不会有这两个字。座中一阵笑声后进入寂静。稍作沉思，我终于写下“天行有数 学业在勤”八个大字。书法作品是不用写标点的，所以有“数学”两个字，而这句话也深赋哲理，尤其于教育领域。寂静中爆出一阵掌声。

　　8）一年大概举办几场展览？最成功的是哪一场？

　　参加一些小展览，不足挂齿。“成功”多半是策展者自慰，用“最”更是自吹了。

　　9）最向往在哪里举办个人展览？

　　正规的美术馆、博物馆都好。

　　10）成功展览的要素您认为有哪些？您会如何促成？

　　专业观众动感情，普通观众留印象。促成办法是努力画好每一张画。

　　（5）对人生的感悟

　　1）能用最精简的语言概括一下自己的人生吗？

　　人的一生，犹如在一根丝线上串珠子，做一件事，就是串一颗珠子。所以，它们有闪光的，亦有暗淡的，甚至还有个别裂缺的。我们祈望有更多的好珠子，但更着重在“串”的本身。只要带着这个祈望一个一个往下串，直至串不动为止，就无愧于自己的一生。人人都祈望串成一根闪闪发光的链条，而正是这无数的祈望才组成了闪闪发光的历史。在我的面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珠子要串！

　　2）有座右铭吗？

　　曾自撰一联：“出世不鄙功名，入俗勿忘清高。”意思是，我们推崇“出世”，看破红尘、与世无争。但不要鄙视功名，因为功名体现了对社会的贡献。我们劝人“入俗”，入乡随俗，随大流，譬如想法子“搞活经济”。但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不要忘记自己还是读书人，留住那最后的一点清高。不少朋友共鸣、喜爱，要我题书用作座右铭，有的悬挂厅堂，有的做成镇尺，还有的画家刻凿于自己美术馆的门柱上。[图17]

　　3）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突然需要一则座右铭了？

　　现在还未发现。

　　4）什么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不再需要座右铭了？

　　同样尚未发现。

　　5）理想跟梦想，最大的区别在哪里？您的理想和梦想是？

　　现在看来，这两个概念没多大区别了。

　　记得小时候，“理想”很宏伟，大人问我长大了想做什么的时候，总是回答：当总统。那时根本不谙总统为何物，不过拾大人牙慧而已。青年时代，真正树立了理想，就是当画家、当作家。当时还学着作家取个笔名，母亲说，坏诡先生多别号，不要取那么多名字，将来竞选总统会分散你的票数。可惜竞选没赶上。

　　现在的理想和梦想很实际了：多点安全感。

　　6）有信仰吗？或者说，还有信仰吗？

　　这里的“信仰”如果是指宗教或者类似宗教的意识形态、行为方式，那我没有。如果是指一种理想、信念、追求，如上所述，从小就有。

　　7）当艺术家的好处是？坏处呢？

　　好处是可以追求心灵之自由，坏处恰是悖论：永远都达不到自由。

　　8）有过自投罗网、向世界屈服的经历吗？

　　没发现什么罗网。一介书生，自认很渺小，不敢与偌大的“世界”抗衡，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征服世界或者向世界屈服的经历。

　　9）如果在大街上遇到电视台问您幸福吗，您会怎么回答？

　　不是如果，也不是在大街上，而大多是在很正式的场合接受记者采访，不止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幸福的标志是，我能愉快地劳动。有人上班的八小时并不愉快，虽然报酬不低，但到下班才愉快。有人八小时以内很愉快，以外同样愉快，尽管报酬不高。我属于后者，因为我每个小时都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艺术研究、艺术创作和必要的社会活动。[图18]

　　梅竹清溪终别去，情深犹忆一芳容。长睫难遮秋波涌，浅尝那堪醉唇红。

　　（6）对自己生活的看法

　　1）什么情况下最开心？通常如何表达？

　　人逢喜事精神爽。笑笑。

　　2）什么情况下最不开心？怎么将它打发掉？

　　碰到麻烦。坦然对待，尽量排解。

　　在人生的征途中，对眼前的困境常常会视之为万丈深渊，但当日后回顾时，也许不过一条溪涧小沟。对眼前的得益往往会看似金山一座，但当日后回忆时，也许不过一片过眼烟云。然而，到能悟此道时，大多已劳碌半生、无暇追悔矣！

　　3）最近有什么开心的事？又有什么穷开心的事？

　　《裸体艺术论》第六版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刚刚拿到样书。虽然稿费不多，富不起来，但还是可以穷开心的。[图19]

　　4）您表示愤怒的方式是什么？

　　凶神恶煞。

　　5）人生需要犒劳自己。对自己最好的奖赏，有过哪些？

　　犒劳是要以感受来体现的。上大学时年少气盛，喜欢打赌。那时最大的赌注也不过一管油画白颜料，三毛钱。最小的赌注是一碗阳春面，这是当年上海最平民、最实惠的餐食，八分钱。那时作为赢家吃着那碗阳春面的满足感至今还在舌根。如今生活好了，偶尔也会享受一些“犒劳”，而且往往还是很昂贵，但是再也没有当年的感受了。

　　6）有口头禅吗？说说该口头禅的生成史？

　　没有。

　　7）您最主要的嗜好是？会由此觉得自己是一个玩物丧志的人吗？还是说，自己是个有情趣的深情的人？

　　没有嗜好、毫无情趣。甚至连交际都很少，很多媒体问我陈老师有微信吗？我只能回答很惭愧，本人才疏学浅，在群众中毫无“威信”。

　　小时候常与家族的小孩到教堂听洋牧师布道，真正目的是为了能领到几枚外国邮票。所以曾经集过邮、集过钱币。但一次次的政治运动，这些“藏品”都化为乌有了。邮票是“英美帝国主义”的，金圆券上有蒋介石的头像，最早被火化了。继而铜钱铜板也换零食了。后来别出心裁，收集自己的签名，其实就是从前一些作业本、测验卷上写的名字及一些班报、校刊稿件的笔名剪下来贴上，好玩而已。不料大学时搞运动被检举批判，说是成名成家思想严重，“藏品”依然付诸一炬。后来就没有任何嗜好了。

　　8）喜欢跟什么样的人做朋友？有“一辈子”的朋友吗？

　　合得来的人。有一辈子的朋友。

　　9）讨厌别人什么性格？

　　话多。

　　10）能成为您知己和心腹的，最看重他（她）的是什么？

　　视我为知己。

　　11）能说说艺术圈里您几位有趣朋友的名字吗？他们有趣的地方在哪里？

　　张贤亮，作家。一次大家聊天开玩笑，他向我“发难”：“昨天到同仁医院看眼睛，医生说我瞳孔的晶体老化了，要换。他介绍有国产的、进口的，还说领导干部以及知名人士可以优惠用进口的，建议我选后者。我说两样都看不上。医生很诧异，问我那究竟想要什么样的？我说，要陈醉的那种，看什么人都是没穿衣服的。”他去医院看眼睛是真，但能借此即兴创作这则故事，睿智！可惜英年早逝。

　　陈铎，央视主持人。一次在外地考察，与他边走边聊，但不时有人打断我们要和他合影。我妒火中烧，决定报复他。正好两位美女把我拉到一旁悄悄问道：那个人很像陈铎，是真的吗？我立刻朝他高声喊道：“哎，陈醉，她们说你很像陈铎呢。”两位美女扭头就走。考察团的同人们楞了一下也禁不住一阵大笑。

　　当然，我与陈铎是好朋友，我的个展开幕式是请他主持的。还有一位朋友陈钢，作曲家，他的《梁祝》套谱出版是我给他题写书名的。一次一位朋友要我请几位名人到他公司坐坐，以丰富一下企业文化和创造一点艺术氛围。我说给他组织一个“三陈雅聚”：“全中国观众眼中最喜欢的名人陈铎，全世界听众耳中最喜欢的名人陈钢，还有一位是让人心中最容易想入非非的未成名者陈醉。”结果我的朋友非常满意。

　　12）如果意外得了1千万现金合法收入，您会怎么安排这笔横财？

　　反正都是如果，干脆给我一个亿，我将设立陈醉艺术科研成就奖。

　　13）每年有去旅行的计划吗？最希望去哪里？

　　没那么死板。没去过的地方都希望去。

　　14）让您带上一个人去您最希望去的地方，会带上谁？为什么？

　　文化水平高的美女翻译。语言和文化是两个层面的问题，外国的文盲讲话也绝对流利，但不能当翻译。所以必须文化水平高的，可以较准确、深入地帮助了解造访国的人文景观。此外，公关、交流方便，无聊的旅途可能会有聊，还有秀色可餐。[图20]

　　15）觉得自己是一个幽默的人吗？

　　那样就不幽默了。

　　16）会不经意讲冷笑话吗？仔细想想，然后讲一个？

　　我只会很经意地讲老实话。常有人客气抬举我：“先生著作等身高。”我只能实话解释：“因为本人个子矮。”[图21]

　　（7）对可能遇到的艺术圈现象的态度

　　1）喜欢哪一类型的艺术社交活动？

　　学术。

　　2）在某个重要的社交场合，因为主办方一时的疏忽将您冷落了，怎么办？会像齐白石一样赧然离去吗？还是高傲地岿然不动？

　　根据具体情况处理。

　　3）您对艺术市场的态度是？

　　支持。

　　4）假如您的一件很珍贵的代表作，有拍卖行打保票说如果拿去拍卖就会创造出个人最高拍卖纪录；但有一家著名的省级美术馆想收藏这件作品……您更愿意托付与谁？

　　美术馆。

　　5）羡慕那些不断刷新拍卖纪录的艺术家吗？

　　不羡慕。不断刷新，未必正常。

　　6）市场一直很喜欢您某类题材的作品，但您又不想老是重复，您会怎么办？

　　画我想画的。[图22]

　　7）有些笔会、雅集、社交活动，您觉得档次不够，不想去，会直接跟主办方说吗？

　　间接说。

　　8）您会找什么样的人做经纪人？

　　有经验的。

　　9）有专业评论家直接对您的作品指出不足，并刊发在媒体上，您怎么看、怎么办？

　　谢谢他。

　　10）喜欢只会谄媚您的评论家吗？有这样的评论家吗？

　　尚未遇到。应该没有。

　　11）祝贺！您被媒体大肆报道了；不过，是负面的……您打算如何处理？

　　深思考，冷处理。

　　12）艺术前进的途径有很多，您个人最不喜欢哪一种？

　　艺术真正前进的途径只有一条——刻苦。

　　（8）对学习、阅读的态度

　　1）一天的阅读时间能保证吗？

　　能，但很少。前不久还就此问题接受过《美术观察》记者的专题采访呢。

　　2）哪些书会成为您的珍藏？

　　工具书，专业研究参考书，经典著作。

　　3）有写作的爱好吗？

　　有。

　　4）如果自己要写书，准备写哪方面的内容？

　　散文、随笔、回忆录之类吧。

　　5）哪些书籍对您的人生和创作有过重大影响？

　　重大谈不上，但青少年时代读过的一些书，肯定是有影响的：《唐诗三百首》、《红楼梦》、《三国演义》、《古文评註》，《悲惨世界》、《白夜》、《十日谈》。

　　6）您反复阅读的艺术类书籍都有哪些？

　　一般都是研究课题的参考书了。

　　7）您反复阅读的非艺术类书籍都有哪些？

　　我对宇宙很好奇，所以对天文知识喜欢了解。年青时读过介绍康德-拉普拉斯宇宙生成说的文章，至今还有印象。后来对宇航、宇宙探秘等等都很感兴趣。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瑞士人厄里希·丰·丹尼肯的著作《众神之车》推测外星人的存在，虽然不足为信，但这种大胆设想、丰富联想很给人予启发。尤其拍成电影《想往未来》后更是直观生动，其中一幅玛雅文化的壁画解释为宇航员在座舱中，甚是形象。我的论文也引用过宇航的材料，如1972年美国发射的宇宙探测器先锋十号，上面刻着一对人类裸体男女的形象。内容和图片我都使用了。45年过去，他们早已告别太阳系，也许在宇宙深处遇上外星人了……我还很荣幸，受聘担任《中国国家天文》的文化顾问；还很荣幸，曾经参加政协考察团考察过酒泉神舟飞船发射基地

　　（9）人生哲思

　　1）“要么庸俗，要么孤独。”您觉得是这样的吗？目前您的状态是庸俗还是孤独？

　　没有那么孤芳自赏，看来只能属于庸俗一类的了。

　　2）“一个灰色的回忆，怎能抗衡此刻的生动与自由？”您习惯了珍爱回忆，还是拥抱自由？

　　拥抱自由。

　　3）如果有机会让您重新出发，您希望远方在哪里？

　　还是我现在的航线。[图23]

　　4）都在提互联网思维，假如作一比喻，那它究竟是什么动物？艺术需要互联网思维吗？

　　远古世界难以推断，未来世界也难以预测。人类三万年前就有雕刻作品，与今人的作品陈列于博物馆中，人们只看作品，忽略其制作过程。三万年后，想当亦作如是观。

　　5）古人云：“画者，文之极也。”可是古人又说：书画乃余事，雕虫小技耳。古人的矛盾会不会也是您的矛盾？

　　视角不同，文章立意各异，都很深刻，并不矛盾。

　　6）莱布尼茨曾感叹道：“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这是多么令人震惊啊！”这样的体验，您有过吗？

　　没有。

　　7）“充满劳绩，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说得对吗？

　　对。

　　8）贡布里希说：实际上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高山樵则认为：艺术本体的存在是绝对的，艺术家的存在则是相对的，因此严格来说，只有艺术而没有艺术家。您同意谁？

　　还是一样，视角不同，立意各异。

　　9）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世界和时间，是一张网。如何倔强地逃离，从而永葆逍遥？

　　真正倔强的鸟，不是逃离，而是把握时间，引领世界歌唱。

　　（羊城晚报艺术研究院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