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鉴 ▎雕塑也是一种“按摩”?

2017年07月13日 15:48 新浪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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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当代”是个问题吗?

我的印象中,胡柯作为做雕塑的人,不仅精于手艺、匠作,还是一个敏而好学的人。他好读书,而且喜欢追问事物的终极问题,而不是不求甚解。这就有点哲思的意味了。事实上,胡柯的作品也给人一种沉思冥想的气质,让人回味,有气韵和音乐感。这点让我想起魏晋六朝的佛教塑像。这种塑造的方式注重的不是体量感和空间关系,像罗丹之前的西方古典写实主义雕塑那样,相反,物体是在时间的维度上展开的、流动的,更像是一种动态的动作,与阅读中国文人画中 “手卷 ” 的经验很相似。

胡柯是1978年出生的,湖南人。从2001年至2005年,他在重庆黄桷坪的四川美院接受了四年较为完备的专业雕塑训练。后来,他便留在重庆,结婚生子。他老婆是重庆人,也是画家,川美毕业的,他们是同学。湖南是楚国故地,重庆有巴人血性,这两个地方的人,都喜欢浪漫高蹈、霸蛮血性的事情。胡柯的身上兼有这两个地方的特点,水土的混杂与调和,体现在作品中,就是一种情欲与纯情、沉思与躁动、狂喜与痛苦、纵欲与禁欲的矛盾,这矛盾是不是互补的?好像是吧,他的《红色密室》就有这种弗洛伊德式的暗示,是心理分析的绝好个案。王小箭说他的作品是“痛苦并快乐着”,我觉得真的是很准确。知人论世,这样读作品,比起那些舶来的假大空的所谓西方“前沿理论”更能体贴人心、明白事理。

胡柯在川美读书的时候,恰好是中国当代雕塑酝酿着巨大变革、风云突变的时期。川美虽然是学院派的重镇,但是学风一直与帝都的中央美院和江南的浙江美院不同,可能是天高皇帝远吧?自由散漫,烟火气十足,学生与老师学习生活打成一片。黄桷坪元老,也是胡柯川美老师的王小箭曾在一篇文章中戏称为“啤酒馆教学”,极有兴味。就雕塑传统而言,川美雕塑系也是异类。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收租院”便是一个例子,当时中国美术界被苏派革命现实主义一统天下,“收租院”硬是在夹缝中给水泼不湿、针插不进的革命现实主义开了个现代“观念”的天窗,歪打正着,与后来的超级写实主义,像美国的雕塑家汉森(Hanson Duanc)等不期而遇。胡柯在学校时,想必对这个问题有所思考。事实上,川美学风对他的影响,主要还是在思想“观念”和生活美学上的。什么“当代性”啦、观念革命与文化身份这样的学术课题,在当时很时髦,也很急迫,但是对一个做雕塑的人来说,重要的还是具体的语言形式和生活方式。有一次,雕塑家姜杰曾对我感叹:雕塑是一种体力活啊!当然这种体力活是有思想和情感的。

雕塑要进入“当代”,很难。首先,它是个体力活,每天必须面对各种具体的材料与空间;其次,它是个集体协作的活路,一个人干不了。胡柯当时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毕业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雕塑能不能“当代”已经不是个问题了,关键是怎样才是与自己有关系的“当代”?其实,对胡柯这样的人来说,后者也不是问题。艺术家不是想好了“当代”的问题才去工作的。眼和心、心和手的和谐统一就在于,生命是个有机体,你去做了,事物就会慢慢呈现出它的原貌。就像罗丹(Rodin Auguste )说的:“以深度来构思形式。明白地指示主要平面,去想象形式是直接地指向着你,所有的生命从―个中心蜂拥而来,自内向外地扩张。在素描里,要观察它的深度感,而不是外轮廓线。深度感决定了外形。最主要的是你必须被感动,去爱,去希望,去战栗,去生存。在作为一个艺术家之前,必须先作为一个人!”

二、“意识流”的阀门

胡柯无意于他的雕塑是否“当代”?反而使自己的创作状态进入到一个类似自动催眠的潜意识系统。这种潜意识系统可以为艺术家开掘出一些非常有趣的、生动的创作路径,帮助他们从现成模式和体制套路中逃逸。这些路径一头联系着传统和过去,一头小心翼翼地向未知的世界伸出敏感、多疑的触须。

就创作的手法上而言,胡柯的雕塑仍然恪守着现实主义和具象艺术的基本语言形式法则。比如,造型的精准、适度的体量感和空间感。但是,这种保守实际上是一种伪装。艺术史上,有些被认为是革命者或造反派的艺术家,其实都被人们误解得很厉害。象塞尚,一开始就坚决的和印象派的团伙保持着距离,相反,他觉得,被革新派认为过时的普桑,他们之间能够找到的共同语言更多,塞尚认为自己是个浪漫的、闷骚的“古典主义”者。还有,贾科梅蒂,也拒绝评论家给他戴的“存在主义”雕塑的高帽子,即便这个高帽子是萨特这样的大咖给他戴的。贾科梅蒂那些拉长了的、茕茕独立行走的人,更像是他老家瑞士山区夜间行走的农民。他在做这些雕塑的时候可没想什么“别人就是地狱”。艺术家不是哲学家或批评家,创作的直觉远远高于理论阐释。

胡柯想必也是这样的。他雕塑中的人,多数是穿军服的少女,或背负炮弹,或焚烧书籍,或幽闭一室之内,或体陈荒郊野岭……总之,都是孤独自闭的肉身,一人茫茫黑夜中梦游、徘徊,生命脆弱无助的皮相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忧伤。这点让我想起文学中“心理现实主义”小说,艺术创作之于现实,不再只是一种镜子式的反映或摹写,相反,艺术低于现实,成为现实生活残酷狡黠的一个同谋与合伙人。在这里,胡柯艺术的叙事手法是现实与生活平行,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审判和虚伪的升华,艺术不过是现实变形剪辑出来的影子。这样的现实主义尊重心理的记录和肉身的直觉。胡柯的作品正是在这样一种矛盾的纠结缠绕中洞悉并直面生命的真实与生活的真实。苏东坡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我理解,他的意思并不是要否定写实,而是说写实必须以形存真,以形见意。这便是所谓“神似”吧?培根反对在绘画中取消“形象”,他认为事物的“形象”是这个世界的秩序所在,也是绘画存在的理由。所以,胡柯在遍地新潮、追赶当代的雕塑时尚中所采取的“保守主义”策略,并非一种权宜之计,而是深思熟虑的文化立场。他探索的意义在于,使现实主义这样一个被各种意识形态话语强奸之后扔进垃圾桶的认知世界的方法“复魅”,并具有一种感动人心的温暖。同时,他也自扫门户,把那些符号化、标签式的“当代艺术”拒之门外。从这个角度来讲,王小箭先生对胡柯作品的符号学分析虽然是有意义的(见王小箭《痛苦并且快乐着:胡柯雕塑的心理悖论与歧义符号》),但是我们也要警惕,阐释过度了,文本的自我生成就会被一刀剪断。作品中的“意识流”就像被筑上水坝,一旦有警察看守着大门,潜意识的“小偷”再也无法从意识牢笼的监控下开溜了。

三、雕塑也是一种“按摩”

加拿大的思想家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是个语出惊人的怪才,他的著作影响了很多对这个世界心存妄想、放眼未来的人。我也是其中一个。

麦克卢汉最有名的说法是:媒介人体的延伸(Media is the extension of the human body)。所以,“互联网”也并非毫无人性,本质上它也是身体延伸出去的一种功能。只是这种能力的巨大力量,远远超出了我们人类肉身的控制范围。甚至有时候,我们反而为其所困,人为物役。人类的种种科技发明反而成为自己的敌人。这也是现代主义以来机器神话收获的一个悖论。

罗丹之后的雕塑,从形式语言上可以粗略地分为两大流派,一是继承罗丹传统的,一是逃离罗丹影响的。前者继续以体量感作为构思形式的基本要素,并大致属于写实主义的语言范畴,后者则主要着眼于“纯粹形式”的绝对价值,有些甚至完全超出了“雕”和“塑”的意义,只作为三次元空间的艺术品而属于雕塑范畴,它们或者干脆背离人文内容,或者仍充满人间生活的气息;或者从哲理的角度去重新发现人生和启迪人生。

人的身体不断地延伸、嫁接到新的媒介上,人们对艺术品的概念及其使用方式的看法正以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速度迅猛而剧烈地变更着。在所谓“当代艺术”中,逃离罗丹影响的方式还在加速。

就当前的情况来看,“雕塑”的边界被不断的修改,我们不得不说实际上任何东西都可以被称作“雕塑”,它不仅包括传统材料(木头、石头、浇铸金属)制作的三维形式,而且还包括了照片、图表、口头陈述甚至雕塑者本人的行为和表演。这一运动的真正支持者还是那些参观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公众中数目仍在不断增加的成员,而其经费主要来自于支持这些机构的公共或私人的慈善基金。随着这种雕塑创作越来越注重于实验倾向,它也就会越来越多地依赖于机构而不是个人的赞助——这种现象恰好与20世纪初期现代派运动刚刚开始时的趋势相反。在当今这个技术和文化的重大转型过渡期,无数的混乱和深刻的绝望必然发生。

奥地利雕塑家欧文·沃姆(Erwin Wurm)对这样的混乱和绝望做出了回应,他说:我对日常生活感兴趣。所有围绕我们周围的材料都可能是有用的,以此类推,各种物体以及带着炸弹的对象,现代社会涉及的各种话题都是可以被纳入雕塑的创作。我的作品谈论的是整体的人,包括身体、精神、心理和政治的各个层面。

“雕塑”也是一种媒介,而且是一种边界还在无限延伸的媒介。反过来说,所有的“媒介”也是一种“雕塑”。比如,德国艺术家博伊斯(Joseph Beuys)就认为他的所有作品小于他所谓的“社会雕塑””(Expanding Concepts of Art):“我的那些物品可以看着是雕塑概念或艺术转化的刺激物。这些物品能激发什么是雕塑的思考,以及延展至看不见的物质如何塑造。思考方式——我们如何形成我们的想法,或者说话方式——我们如何将我们的想法变成语言,或者社会雕塑——我们如何形成和塑造我们生活的世界:雕塑是一种革命过程;人人都是艺术家。”

也许,还有一种反向的收缩,回到罗丹之前的“媒介”(雕塑)呢?

“媒介即按摩”(Medium is the massage)是麦克卢汉顽童式的戏言。关于胡柯,我对他雕塑作品的讨论也是开放的,探索而不做结论,并置而不分析,铺陈而不做归纳,发现而不做判断,定性而不做定量,形而上而不做实证;偏重文本图像分析,不搞量化描摹。

“媒介即按摩”也是真言。媒介改变人,其影响使人麻木,是阈下的、无意识的、不知不觉的。一切媒介对我们的影响都是完全彻底的。媒介影响的穿透力极强,无所不在,在个人、政治、经济、审美、心理、道德伦理和社会各方面都产生影响,我们的一切方面无不被触及、被影响、被改变。媒介即按摩。不了解作为环境的媒介,对任何社会文化变革的了解都是不可能的。“媒介即按摩”,任何媒介既是人的延伸,也是人的“自我截除”。

那么,雕塑呢?罗丹之后,雕塑是一种媒介,也是一种按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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