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品茶:生活无处不飞花

2016年10月10日11:01   新浪收藏   微博收藏本文     

  刘悦笛、赵强

  赏花、品茶不单单是一种审美的生活情趣之寄托和表达,更开启了一种整体性的艺术化、审美化的日常生活的可能性。

  这一可能性的端倪,大概可以追溯到传说中的三皇五帝时代。

  20世纪以来相继发现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中出土了大量的陶器,其中有许多器皿的表面都绘制或雕刻着花瓣的纹样。此外,某些遗址中,还有花木的种子出土。这说明我们的祖先在数千年前,就已开始利用花木来装饰自己的生活。

朱绍宗《菊丛飞蝶图》(宋代)朱绍宗《菊丛飞蝶图》(宋代)

  物候和时令的风信

  到了《诗经》和《楚辞》时代,先民对花的了解和欣赏进入了一个境界。《礼记·月令》中说,“孟春之月,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鸿雁来”,好一派盎然生机!在古人看来,这个月“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萌动”——这里说的“草木”,就包括自然生长和人工培育的花草。到了“孟春之月,始雨水,桃始华(花),仓庚鸣”——寥寥数语,勾勒出一幅鸟语花香的春景。“仲夏之月”,过了夏至,“蝉始鸣,木堇(槿)荣”的时候,人们就知道阳气势弱,阴气上升,到了静居养志的时节了。再过一个月,“季夏之月”,虽未秋而暑气消歇,“温风始至,蟋蟀居壁……腐草为萤”,也就是说,凛凛的秋之杀气就要袭来。等到了真正的秋天,白露降、寒蝉鸣、草木凋零之时,如果还有鲜花绽放,“仲秋行春令,秋雨不降,草木生荣”,天时反常,反倒是灾异的征兆了——我们看《红楼梦》第九十四回“宴海棠贾母赏花妖,失宝玉通灵知奇祸”里写道,怡红院里的春海棠,本来应该在三月里开,却在十一月绽放,贾母以为是喜事临门,设宴赏花,众人也都随声附和,只有那探春暗自揣摩道:

  此花必非好兆。大凡顺者昌,逆者亡。草木知运,不时而发,必是妖孽。

  果不其然,贾府上下期待的好事没有来,反倒是飞来横祸,宝玉丢了通灵宝玉,元妃贾元春也暴病身亡。钟鸣鼎食之家的气运盛衰,由海棠花违背天时而开露出苗头,自然是小说家语,不足深究,但它至少表明,这种顺乎自然天理的生活观、人生观和世界观,延续了两千年而不衰。《礼记·月令》里还说,“季秋之月……鸿雁来宾……鞠(菊)有黄华(花)”。此后就草木敛迹,百物蛰伏了,所以唐代农民军领袖黄巢早年科举失利后所写的咏菊花诗里,有“我花开后百花杀”之语——从《礼记·月令》凝练而富有诗意的描绘可知,在先秦时期,人们对花的欣赏,与他们对于自然、宇宙的理解是相统一的,草木之“华”,也就是明艳、妩媚的花儿既能带来感官的愉悦,又是物侯和时令的风信。人们从花那里体验美感,感受自然的魅力,也以花为天道循环的征兆,从花的荣枯盛衰中感悟、顺从宇宙的真理,依此安排自己的生产和生活。

谢荪 《荷花图》 (清代)谢荪 《荷花图》 (清代)

  人类灵感的触媒

  于是,花自然也就成了人类灵感的触媒。《诗经》中有许多以草木“起兴”的诗篇。所谓“起兴”,就是情感和思绪由观花而荡漾开去,联想、延伸到日常生活和社会实践的各个方面。比如《周南·桃夭》里面说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小雅·苕之华》中说:

  苕(引者注:凌霄)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这两首诗都是用花起兴,一喜一悲。《桃夭》是用春日粉嫩娇艳的桃花来比拟即将出嫁的新娘子,洋溢着喜悦与欢快,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苕之华》显然是由秋日凌霄花的黄萎,联想到自身不幸的身世,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这样的诗歌,在《诗经》中比比皆是,有学者曾经统计过,《诗经》中写到的草木多达143种,其中最动人的,就是这些观春秋代序、赏一花一木来吟唱生活体验的绝唱了。

郎世宁 《牡丹》 (清代)郎世宁 《牡丹》 (清代)

  《诗经》中绝大部分诗篇都没有留下作者的信息,而是由后人搜集、编订的,可以看成整个时代、社会的集体审美意识的结晶。而《楚辞》则是中国文人诗歌的渊薮,从它对花草的吟咏更能看出此时上层社会观花、赏花的动向:鲜花、芳草在《楚辞》中已经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并被赋予了积极的道德内涵。根据宋代人的统计,仅屈原的《离骚》一篇中,吟颂过的花草多达55种,较为常见的有芙蓉、菊、兰、杜若、荼、芷、桂、辛夷、木兰等。如其中集中吟咏花草的一段说: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屈原说过,“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三后”说的是大禹、商汤、周文王,他们都有纯美的道德境界,周围聚集了大量的人才——诗句中所说的“众芳”,也就是指品行贤德的人才。所以,这一段讲述种植花草的经历,实际上暗喻自身抚育人才的艰辛。屈原本打算培养后进人才,等他们品行、学识都合格后,便举荐给楚王。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年轻人都被污秽的世风裹挟,变成了奸佞之徒。这就不难理解,屈原为何发出如此决绝的感叹:“虽萎绝其亦何伤!”——以花草比喻君子,是花草的道德化和人格化;反过来说,也是道德和人格的自然化:最高的道德和人格境界,不就应该是芬芳至美的吗?就像是《孔子家语》中所说的那样:

  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以困穷而改节。

  由此,赏花活动被赋予了积极的道德内涵,欣赏的过程,也就伴随着道德修持的提升。千载而下,但凡对中国诗歌史少有涉猎的人,在赏花、咏花的同时,都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诗经》、《楚辞》赋予花草的人文精神内涵。

赵昌《花篮图》(北宋)赵昌《花篮图》(北宋)
赵昌《写生蛱蝶图》(北宋)赵昌《写生蛱蝶图》(北宋)

  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秦汉以后,花草所象征的理想、人文精神逐渐世俗化、生活化,这表现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越来越普遍地种花、养花、赏花,借花来装点日常起居、保养生命。也就是说,把花引入家居,提升日常生活的审美品质。司马相如的《上林赋》《子虚赋》、班固的《两都赋》和《三辅黄图》《西京杂记》等文学作品和历史文献表明,汉代人对花草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在长安、洛阳等地星罗棋布的园林广厦中,种植着名目繁多的奇花异草,春荣秋谢、四时代兴。人们或是穿行在似锦的繁花中游晏,或是折取时鲜的花朵放在居室中、佩在身上,那景象,正是:

  绿房翠蒂,紫饰红敷。黄螺圆出,垂蕤舒散。缨以金牙,点以素珠。

  正所谓“花开富贵”,太平、繁庶、气象宏大的汉文化背景下,人们对于生活的热情如同泉涌井喷,就在这姹紫嫣红的花饰中淋漓尽致地挥洒出来。

  可以说,对花的热情,展现了中国人对于凡俗人生、日常生活的积极、乐观的信念。人们不仅取花的美艳来装点生活起居,营造芬芳袭人的生活情境,还试图开掘花的养生、保健功能,以花入药、入食、入酒。如《西京杂记》说: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令人长寿。菊花舒时,并采茎叶,杂黍米酿之,至来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饮焉,故谓之“菊花酒”。

  虽然长寿甚至羽化登仙的梦想不断被证明是子虚乌有的,但这种生活行为,客观上使得中国人的生活内容变得更加丰富多彩——我们都熟知一句话:“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赏花、种花、食花就是这样的“无益之事”,却给枯寂的人生、平淡的生活增添了无限的乐趣。明代人王象晋在《群芳谱》中的总结,堪称醒世恒言:

  余性喜种植,斗室傍罗盆草数事,瓦钵内蓄文鱼数头,薄田百亩,足供飦粥。郭门外有园一区,题以涉趣,中为亭颜以二如,杂艺蔬茹数十色,树松竹枣杏数十株。植杂草野花数十器,种不必奇异,第取其生意郁勃,可觇化机。美实陆离,可充口食。较晴雨时浇灌,可助天工。培根核屏菑翳,可验人事。暇则抽架上农经花史,手录一、二则,以补咨询之所未备。每花明柳媚,日丽风和,携斗酒,摘畦蔬,偕一、二老友,话十余年前陈事。醉则偃仰于花茵莎塌浅红浓绿间,听松涛酬鸟语,一切升沉荣辱,直赴之花开花落……

陈洪绶 《梅石水仙》(明代)陈洪绶 《梅石水仙》(明代)

  从这段描述来看,“二如亭”就是一个由花木装点起来的人间仙境!在这里,观花开花落,可以由美启真,达到对宇宙大化的理解;花木果实,可以提供美味;培植、浇灌花草,可以发挥人本身的创造性;把养花、种花的经验与已有的农书、花史相参照,还可以增添知识……尤为重要的是,这是一个虽在尘世之中,却又与世俗隔绝的、封闭的生活情境和审美空间,醉醒随心、仰卧任意,实在是自由自在!

恽寿平 《艳秋图》(清)恽寿平 《艳秋图》(清)

  读过这段文字,我们才能真正对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中流露出的自然、自适、自由的生命体验有所领悟。“一花一世界”,花就是浓缩、提纯后的生活理想。所以,进入唐宋以后,直至明清,中国人对花的热爱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狂热地步。据说唐代“长安百花时,风景宜清薄。无人不沽酒,何处不乐闻”,这是何等盛大、繁华的人文景观!——每到春日迟迟之际,满城士女“乘车跨马,供帐于园圃,或郊野中,为探春之宴”。当时曾目睹这一盛大奇观的诗人苏颋、杨巨源分别用诗句对此进行过概括:

  飞埃结红雾,游盖飘清云。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蒋廷锡 《博古插花》(清代)蒋廷锡 《博古插花》(清代)

  生活无处不飞花

  这空前的赏花热情,滋润出洋洋大观的花文化:一是花道,也就是插瓶花、赏瓶花。这一风气的流行,表明中国人对花的欣赏超越了单纯的“观赏”层面,进入到一个更高的境界,后文中将有详细阐述,这里先按下不表。二是中国的诗词、绘画等艺术形式,因为花的强势介入而拓宽了表现范围,涌现出大量的咏花诗、词、文和绘画作品,进而也增进了中国人的审美意识。三是中国的花卉种植、培育水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并且涌现出一大批专门介绍种花、赏花知识的著作,如《学圃杂疏》《洛阳牡丹记》《扬州芍药谱》《菊谱》《梅谱》《海棠谱》《玉蕊辨证》《群芳谱》《广群芳谱》《北墅抱瓮录》《曹州牡丹谱》……四是以花入食、入酒、入药、入茶等的范围极大拓展,推动了中国传统的饮馔水平的提升。

郎世宁所绘中国插花(清代)郎世宁所绘中国插花(清代)

  “生活无处不飞花”,爱花、赏花、养花、种花、颂花、画花、写花、研究花构成了中国人审美生活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花的喧闹、绚丽、明艳之美,折射出传统中国人生活观念和理想中“动”的一面,也就是充满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和憧憬,不断开拓自身的审美情趣、生活品位,充分发挥创造性、想象力的一面。

  来源:《艺术品鉴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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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赏花诗经楚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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