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映东西:旅德画家萧瀚对话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7月22日 18:19 新浪收藏 微博
命运就是善于抓住偶然机会
熊育群:你怎么去的德国?
萧瀚:1987年安徽代表团一行六人去德国参加展览。德国国际艺术村主任丢林先生说,我们多少年没有接待过东方的艺术家,今天,我们很荣幸地来接待你们。到我们这里来的艺术家,我们可以提供画室,短的三个月,长的半年,每月提供3000马克的生活费,最后,创造结束还帮助办一个画展。翻译当时翻错了,错成要我们交钱才能做这些事情。所有的人听到后都没留意,我听后多了个心眼,问能不能拿一份资料,中心给了资料。我想,他讲得很清楚,希望能接待中国艺术家。对中国艺术家来说,交这么多钱怎么来呢?我总觉得翻译有问题。回到北京专门找懂德文的一翻译,才知道是对方提供。我当时就酝酿好了方案,我立即给接待我们的州长写信,说明我希望把西方的艺术融合到东方艺术中来,用中国画去画德国的风光,画中国画家眼中的联邦德国,我希望他们给我重返德国的机会。在那次展览期间,我们的画作为特例,可以卖。我的画是卖得最好的。
州政府科艺部向我发出了邀请,还可以带太太和一位随行记者。所以,我的所谓传奇说起来都很平常,关键是一个人在特定的环境下,要有敏锐的思辨能力,一个捕捉到机会的能力。法国总统蓬皮杜讲:什么叫做命运?命运就是抓住那种偶然机会,以达到自己理想境界的能力。人们说我的命运很好,不是,我仅仅是抓住机会达到理想境界的能力强一点。
1988年机会来了,我重返德国,我是主角了,访问参观安排了很多,他们把我当成东方重要的艺术家。
熊育群:为什么一定要去德国呢?
萧瀚:我在去德国之前已经开始研究色彩的艺术了。中国画由墨统治了一千多年,我们怎么样画色彩,怎样把色彩加入中国画当中,这是我们艺术家要解决的。我们离西方那么远,没办法看到西方的原作,所以我很向往到那里去作艺术创作。
熊育群:到德国后感受最深的是什么?
萧瀚:是德国人的严谨。我们活动时,几点钟到哪里,什么时候在高速公路,什么时候在哪个饭店吃饭,都清清楚楚,严格地操作。一路下来,人太累了,最后一个晚上的活动我想取消,对方说,不行的,一定要赶过去,因为那里的人在恭候我们。又只能去。
我在德国定居下来后,一次,文化部的人与我见面,三个月前就已约好这天上午10点30分见面。我从德国中部城市哥廷根赶到北方的吕内堡,但路上堵车,迟到了16分钟,匆匆忙忙赶上去时,秘书告诉我们,今天的接见已经取消了,因为你们迟到了17分钟,无法谈下去。我说,我们可以等,等到他工作结束。不,他工作结束要赶到州政府,然后离开这个城市,我们下次再约定。我说我们也是300公里赶来的呀!秘书说,你们应该充分估计到这种情况。从此后我就懂得德国人的严谨了。
熊育群:这可能牵涉到生活观念与行为方式。
萧瀚:我们中国人的哲学是一个模糊概念的哲学,这里不行,要精确。就像欧洲人讲的,你们中国人一开始就给我们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一见面,请喝茶,中国人总是说“谢谢”。谢谢是什么意思呢?是“要”还是“不要”喝?“谢谢”这句话是很模糊的。问你吃一点什么水果,有梨、苹果、香蕉,中国人又讲“随便、随便”,“随便”人家又不知道是什么,是给还是不给,给什么水果,他要你说清楚。还有我们等人,我们经常会说克劳斯先生,我们等你半天了,他会说,我没有这么长时间吧?你怎么说是半天呢?我只有15分钟时间呀!你们怎么会把这个时间模糊呢?
我们安徽代表团去德国时,一位姓刘的先生有一个习惯性动作,讲客气嘛,人家送菜来,他总是说:不用不用。人家就把菜拿走了,以为他不吃。宴会上他没有吃到东西,出来就急着找地方吃饭,他饿啊。
熊育群:这都是生活上的碰撞,文化上的碰撞呢?
萧瀚:有一次我开画展,一个银行家来买我的画,他们夫妻两个人看中了一张画,他说,这张画我们很喜欢,画得非常好。我刚到德国,中国是泱泱文化大国,谦虚为本嘛,我就说自己还努力得不够,还不太满意,还没有画好。他反问,你感到不好吗?我说画得不好,以后会画得更好。那行了,他说,原来我们是想买这张画的,你说你都不喜欢,没画好,我们就不收藏不买了。他还回过头来说了一句:我们有一个建议,今后,你要拿你喜欢的来,如果你自己都认为没画好,请千万不要拿出来展出。后来,德国朋友就问我,你们中国人讲话到底哪一句是真实的?
熊育群:在国外这么多年,情感上有哪些特别的体验?
萧瀚:我在国外经历了三个境界:一到异域他乡,特别思念家乡,故国文化在脑子里面占了很大的成份。没有人跟我进行文化对接,持续了一二年,我把自己的情怀放在故国山河中。这个阶段我创作的山水画是以中国的山水为主,只有寄托在中国山水画中,我的情绪才安定,我的感受才丰厚。我神游故国,神游我的家乡;听中国的《梁祝》、《二泉映月》,关起门来听。
二三年后,进入第二阶段:异国文化也融入了心中。在街上走,会发现很多与中国相似的地方,你也感觉很亲切,思念的情绪没那么浓烈了,错把他乡当故乡。
第三个阶段是五六年后,在东西方游走。如在台湾,台湾朋友总是问,现在快回去了吧?我说对、对。回哪里呢?我很迷茫,无所适从。这时不管在哪里,我都适应了,变成了心安之处便是故乡。故乡对我来说,人在哪里,文化氛围你能吃透,你有朋友,你有了事业的所在,你有了追求的点,这个时候心是安的,就可以把它当作故乡了。诗人李白之所以把哪里都变成故乡,把哪里都变成异乡,他的胸怀就是这样。他的故乡在哪里他不知道,他把自己思念故乡的情怀放在诗里,其实,他哪里都可以住,哪里都变得跟他的故乡一样。只有斑斓色彩能满足我。
熊育群:据我所知,你还未去德国之前,对于色彩上的追求就已有了萌芽。
这种意念是什么时候有的?为什么那时就有呢?
萧瀚:我从小就是画国画的,到了大学进入到西洋画得学习。为什么学西洋画?因为那时“文革”开始了,艺术系的学生只要拿起笔来,投入大批判这种政治宣传画,就必需拿油画来画。那时颜料、笔都可以领到,这也是一次锻炼机会,那时训练了我的色彩观念。我的色彩研究和学习是通过“文革”这一阶段将近十年的时间画油画、水粉画获得的。我的最大特点是色彩感比较敏锐。我的色彩技巧是比较好的,回过头来画国画,我自然要想到我的一技之强,想到色彩的分析能力怎样用到国画当中。中国画当年所处的环境,整个绘画是以黑的为主,我再进入时必然想到要解决颜色的问题。
熊育群:你当时画油画,后来为什么一定要去画国画?
萧瀚:因为我原来就是画国画的,中学十五岁时第一次在报纸上发表的作品就是国画。我八岁开始习画,没有人指导。父亲是个船长,母亲是家庭妇女。孩提时玩画片,上面的图案是各种民间故事,我收集起来画;没有钱买纸,我用毛笔在卫生纸上画。
熊育群:在安徽师大美术系学的什么画种?
萧瀚:当时师范大学培养老师强调多能,要会油画、版画、水粉画、连环画。
熊育群:你在大学这些画种都学过?
萧瀚:没有,我们四年没有学习,我是一个没有学过任何东西就毕业的人。1964年一年级时,是农村社会主义教育活动,下乡了;第二年准备开课,绘画的都去学习音乐,吊嗓子、练乐器去了,学音乐的人来学绘画,要多能;进入“文革”就从没有上过课了,所以,我的绘画是完全自学的。这样也好,没有门派的限制,没有某一风格的影响,学的面很宽。
只有斑斓色彩能激荡我
熊育群:你画国画从一开始就画山水吗?
萧瀚:我对风景很敏感,我生长在江南芜湖一个有山有水的小城。青戈江边,傍晚看风帆在落日下的归航,海鸥追随着帆影。白墙黑瓦,青山绿水,朝霞落日,它孕育并陶冶了我的山水情操。我常常在江边站很长时间,看落日江帆。“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在德国我在一幅画上题款时就写上了这句诗。
熊育群:这幅画色彩感很强。